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日月当空》(第一卷)[实体书精校版] 作者:黄易 【卷一】 序 从一个个新的起点出发,我一直在寻找创作上某一种的可能性。无论如何忽略或压抑,寻找和超越永远是人类追求的梦想。 从《寻秦记》的秦始皇、《边荒传说》南北朝开国之君刘裕和拓跋珪、《大唐双龙传》的唐太宗,到今天《日月当空》的武则天,「依循」和「超越」就像轴和轮的关系,嵌合推进,让历史和武侠产生移花接木的奇效。 过去的五年,我一直没有动笔写新的作品,但绝不是放弃,那是个思考和沉淀的过程,另一场创作风暴前的慵懒。 期间反复阅读自己的作品,仿佛从一段段迂回古远的深沉记忆里,搜索能触动自己的神秘符咒。 摒弃和前瞻,烘焙和穷究,力图将武侠小说扩展至新的极限。 这个自省和超越的过程,至此仍是自说自话,读者勿要见怪。最后的结果,便是《日月当空》的面世,也如武则天所说的「己之功过,留待后人评说」。 《日月当空》另一特色,是在某一程度上与《大唐双龙传》再续前缘,便如在大唐一书丰沃的土壤上,孕育出另一个小说的异时空,爱不忍释下大发思古之幽情。 《大唐双龙传》终卷的可爱小女孩明空,六十年后昂首阔步地神气登场,在儒家礼教男权至上的国度称孤道寡,重臣猛将尽拜在她裙下俯首称臣,飞龙在天,睥睨天下,本身已充满武侠小说荒诞不经的传奇色彩。 故事正是环绕着她诡谲的出身,所走过残忍血腥的登基之路,纵情声色下的孤独寂寞,当权力帝座也习以为常时,对不朽的渴望和追求而展开。 坦白说,我实在不敢直写武曌。 写小说和读小说可以是一种享受。人性的阴暗面,于我来说,只是光辉一面的陪衬。武侠小说从来不是写实的,它独特的体裁可任由创作者进行天马行空的深思和驰骋,营造出使人沉醉的动人天地。 以武曌的角度去开展小说的世界,势要触及人性令人不忍卒睹的黑暗角落,只好敬而远之。 牵动情节发展的是主角龙鹰。 君不知可晓得一种叫「醉酒芙蓉」的花树,叶作多角形,开的花有巴掌般大,最奇异是此花夜为纯白,日转粉红,几疑为两种不同的花。 武曌和龙鹰的关系,便如「醉酒芙蓉」同一花儿夜和日的双重面目,阴暗和光明。他们间的斗争,等于己身的争持,很难有明显的界线,就像夜和日的纠缠。 现在你能从以上的描写得到模糊的轮廓吗?或许不能。 武曌从媚娘、才人、昭仪、皇后、天后、圣母神皇到圣神皇帝,从微不足道的后宫小女子到置身天朝的权力之巅。 龙鹰本是魔门邪人练功的活炉鼎,一个受害者,无名小卒,崛起而成傲视天下的邪帝,从一无所有至跻身大周皇朝的权力核心,又得中外最出色美女的青睐。 女帝邪帝,其历程的难以置信处如出一辙,但毕竟已成了书中能自圆其说的现实,得力于大时代的背景和历史宏观的美感,刻画出两帝间扑朔迷离的关系。 小说其中一个动人的境界是宛若轮回转世。当你投身其中,忘掉一切,与主角共历境内的生离死别、悲欢离合,便如《边荒传说》中说书人卓狂生所言:「你当它是真的,它便是真的;你当它是假的,它便是假的。真真假假,人生本来就是这么一回事。」 小说如是,历史也如是。 第一章 阶下之囚 龙鹰断然将双手捧着《道心种魔大法》上下两册的古书卷,送进灶炉熊熊烈烧的柴火里,看着册卷卷曲、变焦,瞬化飞灰。扑脸的热浪,烟烬的气味,令他生出于此一刻,其过去亦随火消逝的古怪滋味。一切重新开始。 回到只有几件简陋家具的小厅,把预备好的小包袱背上背,怀着无比轻松的心情,悠然踏出他隐世独居刚好五个年头的荒谷小石屋,焦烧的气味仍充塞鼻腔。此地一别,他永远不再回来,天下这么大,寻得个山明水秀的好地方,忘掉曾发生过的所有事,凭自己遍阅圣帝府藏书的胸襟知识,赚钱养活娶回来的娇妻美妾,成家立业。至于《道心种魔大法》上的心法武功,自认是学不来的了。哪有这种可吓坏人的练武方式?更何况十二篇里又缺少第六篇。 屋外阳光漫空,美丽的荒谷寂静一如过去五年的每个清晨,就在此时,心中涌起强烈无法解释的危机感觉。换过一般人,或会以为是疑神疑鬼,本来无事。龙鹰却晓得是本身所具尚未成气候的魔种向自己发出最严厉的警告,猛地往上望去。 一个黑点在他视野内迅速扩大,以优美的姿态朝他立处旋飞下来,竟然是头两翅伸展达六尺的巨鹰,飞近至上方百丈许处,忽又振翼而起,往谷口飞去。 龙鹰犹如从一个醉心酣美的梦境苏醒过来,回到冷酷无情的现实,晓得厄运临身,在劫难逃。怎会这么巧的?早一天走不是没事了吗?想是这么想,心里有数早走迟走不会有任何分别,一旦让对方掌握他的存在,又可以溜多远呢?他的敌人,不只是整个所谓的正道武林,还有皇帝小儿也要看她面色做人,握天下生杀大权的武曌,试问他可以逃到哪里去? 他也是奇怪,纵使在这样的情况下,仍是冷静如亘,无怵无惧,当然须大动脑筋。过去的二十年虽说未曾懈怠、自强不息,却从未随心所欲的去享受生命,哪肯这么英年早逝?逃是逃不了的,以不知道算否是自己师父的圣帝杜傲和一众师兄,在比自己现在处境优胜百倍的逃亡条件下,仍落得一一遭擒遭杀的命运,否则不会于此苦待五年,尚未见他们半个身影。刚才还要依老杜的临别严令,把秘卷烧掉。 龙鹰折返屋内,先以最迅捷的手法,把包袱内的衣物粮食用品安置回原处,又在灶头煲水,好掩饰生火的真正原因,这才走进卧室,躺卧唯一的石床上,运转功法,将得来不易精纯无比的内功散去。 他一直想做却不敢做,修炼道心种魔大法的首堵大难关,于这样没得选择的情况下,终于发生。 ◇◇◇◇ 「砰!砰!砰!」 门窗同时粉碎。龙鹰忍受着散功后阵阵从骨髓深处钻出来的痛楚,闭上双目,剑气倏地压体而至。他武功虽刚失掉,魔种却如古卷所说的不再受道门修仙的正宗元气羁绊,反更增其灵锐,感应到对方剑气变化下又藏变化,已达收发由心的剑道窍法,比之圣帝杜傲实不遑多让,换过功力仍在的自己,单打独斗肯定与他过不了十招。如此高手,天下罕有。 袭击者忽地「咦」一声,收回剑罡,剑尖往躺在床上的他瞬间轻点十多下,每一记下手极有分寸,只会令血气运行不畅,并不伤他经脉。又喝道:「停手!只是个不懂武技的普通人。」 屋内破风疾掠的声音刹那敛收,显示入屋行事者无一不是高手。 龙鹰抵不住好奇心,睁开双目,与对方打个照面,本预期入目的是与杜傲年纪相仿的高手,岂知竟是个比自己只大上两三岁的年轻剑士。他站在床旁,深邃莫测的眼睛正带着抱歉的神色俯视自己。此君长得英俊伟岸,且有种难以言喻的气质,若如孤傲不群,洒脱出尘的诗人名士,偶然配剑穿上武士服作玩儿。 龙鹰再没有多看一眼的机会,给人从床上揪起来,更不知谁把一个黑布袋罩下来,顿然眼前一黑,跟着被带往厅子,给硬按跪在中央处,双手被反剪背后,以粗牛筋一类东西绑个结实,双脚遭遇相同,继而身子一轻,被制的穴道回复畅顺。龙鹰心中大懔,这个年轻高手点穴用劲之巧妙、时间拿捏的准确,实在他估计之上。忽然间,他从自由自在的快活人变成阶下囚。 没人说话,静得有点不合常理,只余搜索的响声。 「太平公主驾到!」此喊话带点夸张地以阴阳怪气的声调咏唱出来,与荒山穷谷是如许地不协调。下跪声处处响起。 一个有些许儿肆无忌惮,但又浪荡诱人的甜美声音嗔怪道:「胖公公你真是的,这里并非皇宫内苑,执什么君臣之礼。风公子、丘将军、诸位平身。」 龙鹰认得是那年轻剑士的声音道:「公主若无其他吩咐,过庭请公主赐准立即赶返北方,因一些琐事急待处理。」 太平公主发出令人迷醉的轻笑,欣然道:「能让我们于长江海口一役斩杀邪帝杜傲的大英雄赶回去处理的,不该是琐事。本殿明白公子因大材小用,致心中不舒服。」 风公子忙道:「过庭怎敢!」 猜想是一回事,事实是另一回事。听到杜傲惨被截杀,且是栽在这么的一个年轻剑士手上,威名尽丧,龙鹰不由心生悲恻。对他来说是罕有的情绪。 太平公主续道:「自圣神在先帝驾崩前立下宏愿,誓要把自汉以来,为祸我中土多年的魔门叛逆连根拔起,其镇派妖笈则收归朝廷,焚毁以祭祖谢天,猎魔行动全面展开。到今天魔门的重要人物一一伏诛,魔策十卷得其九,只余《道心种魔大法》,可竟全功。由于事关重大,兼且时间紧迫,且怕来迟一步,给此子遁往远处,那时必须借助公子爱鹰的锐目和公子天下无双的追搜之技,就像海口一役,杜傲杀出重围后,仍难逃公子拦截。」 风过庭淡然道:「公主夸奖。」 太平公主道:「现在大事已定,这里自有本殿处理,祝公子一路顺风。」 风过庭谢恩离去。 接着太平公主自言自语般一字一字沉吟道:「他真的不懂武功?」 听她语调,知她正皱眉苦思,大惑难解。龙鹰心忖有什么好奇怪的,老杜传授自己道家练气之法,是瞒着其他徒弟暗里进行,与自己有关的一切不用问也知不是老杜处拷问得来,自该认为他不谙武事。不由感到很不妥当。 一只肥手隔布按在他的天灵盖上,瞬即由温热变冰寒,初时还没有什么感觉,忽然间全身经脉无一幸免地充塞着精致柔韧的劲气。胖公公的声音在身旁响起道:「奇怪!真的很奇怪!」 太平公主声音转寒道:「给我退下!」 有人喝道:「公主有令!全体退出屋外去!」 屋内其他人走得一干二净,只余太平公主、胖公公和那该是丘将军者等三人。 胖公公收回肥手,道:「丘将军请到屋外为公主监察,不准任何人踏入离屋百丈的距离。」 丘将军显然大感错愕,想不到以他的身分地位亦要被驱逐到屋外百丈远处,不得与闻,偏又没有办法,只好离开。 只看胖公公不用请示公主自作主张,晓得他不单清楚公主心意,还威权极重,不只是个随身侍主的奴才。凭他刚才搜索探察龙鹰脉络情况的功夫,此胖子武功的可怕处,该不比风过庭逊色多少。 龙鹰不妥当的感觉更强烈。 罩头布袋终被揭掉。龙鹰猛睁双目,由暗黑到光明的刺激令他一时什么都看不真。传闻里太平公主是中土著名的出色美女,现在自己虽成阶下重囚,但如可一睹花容,总算是补偿。他就是这般的一个人,天生洒脱,苍空掉下来可当被盖。 当眼前物象回复清晰,禁不住大失所望。太平公主坐在眼前他亲手制作的榴木太师椅里,脸盖黑纱。一个面如满月、五官全被挤压到脸孔中央处的矮肥胖子,悠然自得站在她旁,正笑嘻嘻地瞧他。 不过纵然花容被吝惜地掩盖,此女撩人至极、惹人遐思的动人体态绝非一片黑纱可以令她失色。紧身的夜行劲服,尽显她玲珑浮凸优美至无以复加的线条。 胖公公皮笑肉不笑地道:「嘿!公主啊!杜傲的眼光真不赖,看不过五年许光景,小哥儿长得这么高大粗壮,且相格清奇,双目灵动如神。就算在现今的情况下,仍毫无惧意,只是脸色差了点,是不是昨夜睡不好呢?」 太平公主没有答他,径向龙鹰道:「你叫小朴!对吗?」 龙鹰干咳一声,清清喉咙道:「公主明鉴,那是我以前的小名,我昨夜正是因苦思新的名字,所以睡不好。嘿!现在的我叫龙鹰。」 胖公公大讶道:「在这样的情况下小哥儿仍可滔滔侃谈,真的不害怕吗?」 太平公主柔声道:「如果肯乖乖听话,的确不用害怕。只要交出《道心种魔大法》,不但不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还会带你回洛阳神都,让你享尽荣华富贵、天下美女。」 龙鹰给她甜美动人的声音钻得差点心儿融化,心道不知美女中可否包括你公主殿下在内。当然不敢宣之于口,苦笑道:「到今天我方晓得世上有这么一卷书,教我拿什么来交给公主?」 太平公主仰起俏脸,望往屋梁,淡然自若地道:「天下四大奇书分为《战神图录》、《长生诀》、《慈航剑典》和《道心种魔大法》。剑典藏于佛门圣地慈航静斋,图录则从没有人见过,存在成疑,可以不论。长生诀为我朝开国大宗师少帅寇仲和徐子陵所得(作者注:事见拙作《大唐双龙传》),亦随他们远游而湮没。只有种魔大法向为魔门天邪道的镇宗之宝,由宗主随身携带,此法虽从没有魔门中人练成过,但其评价只在阴癸派的天魔大法之上而不在其下,益显其秘不可测。如果不是能搜遍杜傲的尸身,我说不定会相信你的一派胡言,只割下你的头颅了事。胖公公请解开他的手。」 胖公公移到他背后,松掉捆绑。 太平公主拍拍所坐椅子的扶手,轻轻道:「椅子是你造的吗?」 龙鹰心不在焉地点头。真不明白贵为公主的她为何肯花这么多时间在自己身上,仍不拆屋翻谷的去搜,找不到来个大刑伺候,干脆利落。 太平公主欣喜地道:「你有一双巧匠的灵手,本殿从没坐过这么舒服的椅子。」 刚为他松绑的胖公公回到公主旁,嘻嘻笑道:「小哥儿愿意合作,公主不如赏他个匠监的优职,让他过过做官的瘾。不用害怕入宫,我会无微不至地看顾你,保证没人敢欺负。」 龙鹰心叫厉害,两人一唱一和,硬中带软,软中带硬,撼其志动其心。不过也添其惑,对方为何这么重视他? 太平公主道:「尽忠义是对的,但须看对象是谁。让他自己看吧!」 龙鹰既茫然又大吃一惊之际,胖公公脸盈笑意地从怀里掏出一卷薄页,走前送入他手内。道:「公主有令,小哥儿须全篇由头看到尾,不准漏掉半个字。」 龙鹰虽不知卷上写的是什么,但知绝不会有利于他。登时方寸大乱,头皮发麻地往页卷瞧去。立即全身发软,由直跪改为坐往脚踝去。 入目的赫然是「种他第六」四个大字。 正是《道心种魔大法》所缺的那一篇。并非原本,而是依原本誊写过来的手抄本。龙鹰头皮发麻地揭开下一页,看两句晓得确为古卷缺了的那一篇。心叫糟糕。 果然太平公主的声音传来道:「这个是抄本,原本留在洛阳,是从杜傲的尸身搜出来的。读完,本殿再和你说话。」 龙鹰一页一页地看下去,愈看愈惊心动魄。更有个奇怪的感觉,就是字体既火辣放任,又不失精致绮丽的气质,统一两种不同风格的关键系乎箭箭能命中箭靶红心般的准确笔划。他直觉感到抄写者是女性,极可能是武曌本人,虽然日理万机的她没什么道理亲力亲为去干这苦差事。 胖公公哈哈一笑,从他手上取回抄本,道:「小哥儿还有什么话可说的!」 太平公主透过脸纱凝视他。 龙鹰摇头苦笑道:「我尽忠义的对象确是错得厉害。嘿!幸好我无意中为朝廷立下大功,《道心种魔大法》不是要拿去焚烧祭天的吗?我刚拿去当柴火煲水烧掉了,公主仍可赏个匠监给我吗?」 太平公主霍地立起,厉叱道:「好胆!」 龙鹰毫无惧色和似变成雌老虎般的她对视,因晓得自己虽算错一着,尚未至一败涂地,因为他已成了活着的《道心种魔大法》。 果然太平公主平复下来,胖公公一双本是又细又长的眼却睁得大大的,芒光电射,杀机大盛。 太平公主沉声道:「丘将军请进来!」也不觉提声运气,声音远传屋外。 丘将军如飞掠至。 太平公主淡淡道:「将这小子押上囚车,另留下一千人,着他们搜遍石屋山谷,凡与这小子有关的物品都给本殿带回神都。」又回头瞥一眼身后的椅子,略犹豫,柔声道:「不要漏掉椅子。」 再不看龙鹰,婀娜多姿的离去。 龙鹰暗叹一口气,心忖风过庭可算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若不是他干掉老杜,会轮到老杜取他小命。 第二章 种魔大法 所谓囚车,其实是辆刑车。车厢以薄铁片镶嵌加装,四匹健马拖拉,后方开门,除厢门设有透气孔外,其他是密封的。龙鹰给押上囚车,被逼躺在厢子里可调整倾斜度的刑床上,手足被绞索绑扎结实,再转动设于床底近门处的绞盘,将绞索扯往四角,令躺在刑床上的龙鹰成「大」字形,除头部可稍作移动外,伸个懒腰这么简单的动作都办不到。不过当刑床被调整至头部的一边往下大倾斜,血液下流,头颅充血,龙鹰唯一可移动的身体部分立告动弹不得,至此龙鹰始深切体会到,原来能作动身体是如斯珍贵。 今次随来的有武曌手下酷吏的用刑第一高手来俊臣,经他发明的刑具和施刑方式不胜枚举,也不知有多少王公大臣、唐朝宗室栽在他手上,被迫自诬自告,屈成冤狱。只看武曌让这般的一个得力手下随行,可见她对《道心种魔大法》志在必得。 太平公主把龙鹰送入来俊臣的魔掌里去,是看穿龙鹰属那种天不怕地不怕,在一般情况下绝不屈服的人,所以先教他吃一轮苦头,再和他说话。 来俊臣四十多岁的年纪,中等身材、体型瘦削、青鸡面,一副坏鬼书生的模样。且双目沉狠阴冷,唇薄鼻勾,若配以刑具,没多少人见之而不战栗冒汗。 他亲自伺候龙鹰,拍拍龙鹰的脸蛋后,将两个特制的怪东西塞进龙鹰的耳孔内,切断他的听觉,又绑扎黑布条蒙他眼睛,发出一阵夜枭般的满意尖锐笑声,站起来「砰」的一声关上车门,喝道:「开车!」接着向围拢在旁的手下们欣然道:「最有趣的正是硬汉子。」 ◇◇◇◇ 龙鹰绝对是来俊臣一生中酷刑下受害者里唯一感激他的人。 《道心种魔大法》之所以似是从没有人练成功过,原因很复杂,其理论则完美无瑕,基本功法立竿见影、成效卓著。全书十二篇,首篇是「入道第一」,修的是玄门正宗心法,以建立本身的「道体道心」。只是首篇,已令历代魔门邪帝望门兴叹。因为够资格拥有秘卷的,皆为天邪道派主,他们魔功深厚,谁肯废去原有魔功,重新开始练习心法路向截然相反的另一功法? 次篇「种魔第二」。魔种和道家修真者的道胎,若如一个铜元的两面,生命的两个极端,生和死。道家专事生气,什么百日筑基、返本归元、大环金丹、从后天回到先天,始终生气勃勃,容易为人接受。《长生诀》正是这种功法至高无上的巅峰之作。 男女欢合、十月怀胎、发育成人,「生」的过程长路漫漫,死亡却是突然凶猛。大法第一篇的道体筑基由杜傲亲授龙鹰,而龙鹰到十九岁方告功成,可是依第二篇修炼,短短四十九天,便种魔成功,自此却难作寸进,因第三篇「立魔第三」,篇首开宗明义须将全身功法散去,以让秘不可测的魔种能在不受玄门正宗先天真气的抑制下出而主事。简单点说,魔种正是死气培植出来的「元神」,道心则为生机勃发的「识神」,只有识神让道,元神方可脱颖而出。不论龙鹰如何洒脱,仍不敢冒这个不测之险。更何况他并没有非修炼魔种不可的任何理由。不过,现在他终于尽散功法,与他以某一种神秘方式结合无影无形的魔种正蠢蠢欲动。 「结魔第四」。 纵使没有散功的难关,只此篇足令龙鹰却步,内中描述千奇百怪种种自戳自残、捱饥抵饿的苦行,其目的务求诱发魔种。试问好好一个人,怎会如此自讨苦吃?巧妙的是,来俊臣这个超级用刑高手,正恰恰「仗义」为龙鹰提供了他现时最迫切需要的服务,所以龙鹰对他的感激是真心的,只是来俊臣做梦都想不到吧。 下一篇「魔劫第五」,比上一篇更难落实,讲的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第六篇,也是杜傲随身携带、给武曌从他尸身搜得的「种他第六」,恰恰解决了前五篇对历代天邪道宗主造成的所有难题,大合魔门一贯损人利己的作风。方法是另寻道体,再由自己亲手种魔,绝对控制下于道体死亡前的刹那,进行窃种的功法,据之为己有。这么样的一篇,杜傲绝不愿让龙鹰有机会看到,故此在交秘卷予龙鹰前,私下拆掉。 龙鹰现今再不视杜傲为可敬的尊长,另一个师父代之冒起,亦不是种魔法的秘卷,而是遍注秘卷的向雨田,魔门有史以来最出类拔萃的邪帝。 ◇◇◇◇ 尾门打开,刑床下降,绞盘滚转声中,有人上来为龙鹰松绑、揭开缚眼的黑布,拔去耳塞。 来俊臣立在车尾处双手环抱,面带得色,一副等看好戏幸灾乐祸的神情。这个名为「四马分尸」的刑术,最坚强的人也捱不过六个时辰。受刑者被解下刑床后,反应千奇百怪,有人抱头痛哭,有人蜷曲颤抖,又或浑身抽筋、呕吐失禁,更甚者是受不住毒刑衰竭死亡。死不去的,要他招什么便招什么,画押多少便多少,只求不再送他上刑床。 来俊臣承旨办事,且怕太平公主怪他办事不力,所以落足重药,将床刑延长至十二个时辰。心忖今次还不立下大功。 龙鹰揉着眼皮地坐起来,在来俊臣和十多名手下目瞪口呆中,伸个懒腰,张开眼睛,瞥见来俊臣等人的惊异神情,先摸摸胸口肚皮,愕然道:「有什么不妥当!哈!睡得又甜又舒服,真不愿起来。为什么停车?到了洛阳吗?这是什么鬼地方?」 平时口若悬河的来俊臣首次对受刑者哑口无言,不知该如何反应,该说什么。刑术最重气势,用刑者必须掌控主动,在精神上完全压倒对方,始可收事半功倍之效。今次在与龙鹰的「对战」上,来俊臣输个一塌糊涂,因为他所预期的反应半个没出现过。 身旁的手下喝道:「斗胆!这位是来大人,什么你你我我的,是否想掌嘴?」 龙鹰哈哈一笑,嘟长嘴巴,道:「打吧!」 那兵头平时横行霸道惯了,怎按捺得住,勃然大怒下一拳朝龙鹰面门轰去。 来俊臣比任何人更想看龙鹰血流披面的情景,只恨太平公主有严令不准伤他身体,以肘臂挡开兵头的一击,冷然向龙鹰道:「你怕没有机会吗?」 转向手下们道:「押他来!」拂袖转身,领头去了。 ◇◇◇◇ 这是颇具规模的院落式建筑组群,龙鹰暗忖若没有猜错,身处的地方该是扬州南的某处大县,敌人理该先押解他往扬州,然后乘船北上洛阳。而他必须在抵达洛阳前,设法逃走。 来俊臣忽然止步,龙鹰和押送他的众兵卫只好随他立定。这坏鬼酷吏回头走到龙鹰身旁,作老友状把嘴巴凑到他耳旁道:「鹰哥儿你好男色吗?」 龙鹰心中大骂,知他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不过的确命中他要害。 来俊臣见他沉吟不语,知道奸计得逞,欣然道:「好不好男色没关系,只要别人好你的男色便行。本官会特别照顾你,于军中好此道者中挑选几个体格特别精壮者,包保可操你一个痛快,待会请准公主即可成事。」 龙鹰怎会无还击之力,笑道:「来大人太糊涂哩,完全摸不准我和公主的关系,我现在手上有件东西,是公主不惜一切要得到的,假如我唯一的条件是求她在我眼前斩下来大人的头颅,肯定公主认真考虑。」 来俊臣暗吃一惊,他不清楚太平公主会否这样做,但连儿子都干掉的武曌肯定是这种人,只要她想得到某样东西,牺牲个手下小官儿算什么一回事。 他终于领教到龙鹰的手段,忙陪笑道:「本官与鹰哥儿往日无仇,今天是公事公办,为了圣神本官可赴汤蹈火,万死不辞,不过大家为何要弄至此等地步。只要鹰哥儿答应公主所求,不是可以和气收场吗?说不定本官还可带鹰哥儿到洛阳风花雪月,把酒高歌,哪间青楼敢不给我面子?」 听他提到青楼,龙鹰道:「洛阳有什么著名的青楼?」 来俊臣看到他的反应,登时心中有数,他刑术的窍门正在于找寻对方的弱点。欣然道:「迟些再说,请鹰哥儿稍待一会,待本官进堂内请示公主。」说罢独自进入前方的宅舍去。 天色渐暗,宅院亮起灯火。他们立处离宅院大门约二十步的距离,来俊臣没入门内的一刻,龙鹰心忖如能听到他们的对话,对他会是大大有利,不过纵然武功犹在,除非对方高声谈话,也没有可能窃听到对方在厅堂内的对答。这个念头尚悬而未下,一股莫以名之的力量,从眉心处倏地扩展,难作形容的感觉贯注全身,大小正奇脉络强烈颤震,所有窍穴跃动起来。那绝非以前习惯了运转真气的情况,而绝对是做梦都未曾想过的境界,感觉的灵锐度以倍数提升,际此一刻,他福至心灵地晓得,自己不单成功「立魔」,还更上层楼,到了「结魔」的层次。根据向雨田在卷内的注释,魔种此时成功与他在精神上结合为一,宛如一口随时可取水饮用、深不可测的水井。魔种就是魔种,与一般内家武功彻底有异,蛰伏时他只是个不懂武功的普通人,结合后将变得神通广大,否则历代天邪道的宗主们人人魔功深厚,谁肯冒生命之险去练这种东西。 柔风拂体,他的皮肤泛起古怪但愉悦的滋味,鼻内充盈宅院外花草树木的气味,而他更能一一分辨气味传来的位置,就像用眼睛去看一样。 不过他无暇多想,因为来俊臣下跪的声音在耳鼓内响起,跟着胖公公的声音道:「俊臣有什么好消息禀上公主?」 太平公主道:「平身!」 龙鹰闭上眼睛,在脑海内纯凭声音的位置勾勒出厅内的情景,太平公主坐在堂内东端的位置,胖公公则坐在她左下侧,来俊臣于太平公主座前七步许处站立。他不明白如何可以凭听声如此准确掌握厅内的情况,就如凭气味辨别两旁的花草树木。 来俊臣带点苦涩的声音答道:「小臣须先向公主请罪,这个被臣下命名为『四马分尸』的极刑对他完全失效,我把时间延长一倍,他给解下来后没事人似的,还揉眼伸懒腰,说刚做了个好梦。」 龙鹰心中好笑。 来俊臣这个极刑,从刑学的角度来说确是了不起的杰作,针对的是人体的弱点,包含着撕裂身体却不能动弹的强烈苦楚,由于脑袋充血头昏脑胀至没法做正常思考,尤甚者是不能见不能听,那是使人发疯的可怕感觉,最折磨人的是不晓得苦难何时方休。起始之际,龙鹰委实抵不住生不如死的煎熬,但不旋踵他似化为无数往上腾升的粒子,与某一混沌合二为一,浑浑渺渺,醒来的一刻,刚过去的用刑时间像是弹指间事。原来苦行真的这般有效用,修炼魔种的前路虽仍是难关重重,可是他对《道心种魔大法》的信心已大幅激增。 胖公公问道:「他受刑的情况如何?」 来俊臣恭敬答道:「由于事关重大,我亲自在御者旁通过铜管监听,这小子不到半个时辰,呻吟得要生要死。一般人受刑两三个时辰,早咽喉嘶哑,甚至晕厥过去,此家伙却由头到尾呻吟足十二个时辰,还呻吟得愈来愈有劲头,只是这点已与其他人大异。」 龙鹰这才晓得自己的受刑状况,暗忖肯定是精气神离开肉身,「往上」与魔种结合,第三篇的「立魔」该就是这样子。 来俊臣又道:「但这小子有个弱点,是好色。」 胖公公立即精神大振,提高声音问详情,来俊臣把他追问青楼情况一事说出来,听得龙鹰只懂苦笑。 除了「平身」一句没说过话的太平公主心情沉重地道:「俊臣你到外面等待一会,静候本殿指示。」 来俊臣应令离开。 龙鹰心中好笑,来俊臣一句不提自己更害怕的事,可知他的什么肯为武曌赴汤蹈火、万死不辞,纯是空口白话。 他再无暇理会正步出厅外的来俊臣,因为太平公主的娇声传来道:「公公伺候圣神超过三十年,比我这个做女儿的更明白她,她亦从不把公公当作外人,告诉我!她对《道心种魔大法》为何与其他魔门秘典有这么大的分别?她从来不是武林中人,近年更不提武事,为何独垂青《道心种魔大法》?」 胖公公似有难言之隐,犹豫片刻,缓缓道:「这个!这个该因《道心种魔大法》乃魔门之最,又名列天下四大奇书,所以圣神生出好奇心吧!」 太平公主嗔道:「我不要听这种答案,你一定知道些我不知道的事。晓得吗?当我将从杜傲尸身搜到的残卷交到她手上,她第一句是问我有多少人看过,我答她只女儿大概看过一遍,她方放下心事。」 胖公公默默无语。 太平公主续道:「公公一定有事瞒我。圣神更亲自誊写残卷,嘱咐我若能取得完整的《道心种魔大法》,须将它放进给我的铜盒子内,以上代巧艺大师陈老谋亲制的天将神锁封盒,不准任何人阅看,包括我这个女儿。公公你告诉我是怎么一回事?」 胖公公欲语无言。 太平公主忽然激动起来,提高声音道:「最令人难解的是,她似是预知今天的情况,说若找不到秘卷,就拿她的手抄本给那小子看,保证他没得抵赖。」 胖公公颓然道:「有些事我是不可以说出来的,否则我会死得很惨。」 太平公主沉默片晌,叹道:「我是明白的,我这个做她女儿的,亦不知何时她一怒之下,将我推出午门斩首。」 又苦笑道:「自圣神向天下武林公告她的『荡魔檄』,在她如对魔门洞悉无遗的指挥下,我们一直占尽上风,即使不可一世的邪帝杜傲,亦死劫难逃。岂知遇上这么一个不懂武功的臭小子,竟一筹莫展。真想一刀杀死他,只恨圣神必不放过我。」 胖公公道:「臭小子仍有个弱点呵?」 太平公主无奈道:「好吧!我在书斋单独见他。」 第三章 魔门元老 胖公公在前方领路,带他穿过月洞门进入雅致的小花园,一弯媚月斜挂星空,想起是尊贵美丽的公主单独见他,颇有点「人约黄昏后」的怀抱。 这位伺候武曌超过三十年的太监,绝不简单,尤其是龙鹰偷听到他晓得有关武曌的事比太平公主还要多,且透露若泄漏出来会惨死收场,愈发显出其在武曌班子里特别的位置。可以想象三十多年来,胖公公站稳武曌的阵线,经历了宫廷波谲云诡的激烈斗争。 能杀胖公公的只有一个人,就是武曌。 他的高度只及龙鹰肩膊,胖嘟嘟的身型,顶着个大肚腩,外型滑稽,只是此刻他似被太平公主勾起心事,脚步沉重。 当他登上园中央一道跨溪小桥,忽地止步,手按桥栏,俯望溪水,鱼儿在溪水活动的声音此起彼落,与虫叫蝉鸣合奏起和谐的自然乐章。 龙鹰随他止步,心忖这笑里藏刀的太监不知又在耍什么手段。 胖公公沉声道:「现在我向你说的话,本绝不应说出来,但我却控制不住自己。知道吗?忍耐和自制一向是我最大的优点,所以万勿把我的话当作耳边风。」说罢别过头来瞥他一眼。 龙鹰给他的眼神看得心神剧颤,不是因他眼光凌厉,而是内中所含的无奈和悲哀。他感到胖公公的眼神发自真心,毫不掩饰,是一种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深沉悲怆。 龙鹰头皮发麻地想,他为什么以这样的眼神看自己?他和胖公公非亲非故,且是风马牛不相关。可以想象皇宫内不知多少人直接或间接死在他手上,如此一个人绝不布施怜悯。 胖公公目光重投溪水,续道:「乖乖的合作吧!记得多少默写多少出来,千万勿耍花样,如此则你向武曌要求什么,她会尽量满足你,还要拖延时间,写毕的一刻,是你归天之时,绝无侥幸。」 龙鹰骇然道:「公公不怕我向武曌透露这番说话吗?」只要武曌相信胖公公直呼其名,肯定胖公公性命不保。 胖公公朝他看来,整个人像衰老了几岁般,现出个苦涩的表情,摇头叹道:「告诉她与不告诉她,对我没有分别。不要问公公原因,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接着仰望夜空,有点自言自语地道:「我曾为理想牺牲一切,心狠手辣地去铲除异己,将不可能的事变为可能,到似乎得到彻底的胜利和成功,回顾过去只是压抑得我心头沉重的血腥和仇恨,未来更没有丝毫值得欣悦的事,权势再不能为我带来任何感觉,只好拼命吃喝,弄得自己胖成这个样子。」 稍顿续道:「我刚才说的,是针对你现今处境的最佳忠告,把完工的日期拖迟半年不是很不错吗?最重要是活得痛快,美女吗?你要多少我供应多少,洛阳各类娱乐应有尽有,权贵生活的奢华淫靡,恐怕你做梦都未想过,你爱怎样便怎样,夜夜笙歌又如何,生命长或短,过去了再没有分别。假如我可以用过去的三十多年交换你这半年,公公毫不犹豫。」 龙鹰隐隐感到自己明白这位高权重的老太监,那是魔种的直接感应,却没法确切说出究竟明白了他什么。皱眉道:「公公若真对我好,为何不教我如何逃出生天?」 胖公公别头凝望他,叹道:「完全没有机会,只要武曌一天坐在皇帝的龙座,你是死定了。因为你是邪帝,根据魔门法规,谁持有该派的镇派典籍,就是该门的宗主。杜傲已死,自该轮到你。龙鹰呵!你已是魔门的最后一个人物,干掉你,魔门立告完蛋。唉!我说得太多了,公主肯定等到不耐烦,随我去吧!」 ◇◇◇◇ 踏入书斋,龙鹰的心情尚未平复过来。胖公公究竟晓得武曌什么秘密?竟令武曌对忠心耿耿的手下动杀机?胖公公忽生感慨,不能自已,该是被太平公主向他透露的事触发,自己当亦脱不掉关系。 斋门关上,在没有任何准备下,龙鹰看个目瞪口呆。 脱去面纱的太平公主,坐在中央长几的另一边,娇艳欲滴的花容静若止水。斜飞入鬓的细长凤目里乌溜溜的眸珠正扑闪扑闪地狠盯他,似要把他看通看透。 她的美丽是异乎寻常的,最能打动龙鹰是她虽然青春焕发,但眼眸深处却隐带着点我见犹怜的沧桑痕迹,风韵独特。 龙鹰肯定她是直至此刻平生所遇最出众的美人儿。 太平公主唇角掀出一点带着嘲弄意味的笑意,淡淡道:「坐!」→文·冇·人·冇·书·冇·屋← 明知她是不安好心,凭自己的丽质天生使手段迷惑和笼络他,但龙鹰仍然受用,呆头呆脑的与她隔桌对坐,想起她乃当今皇室尊贵的公主殿下,而竟能与她平起平坐,真是离奇古怪又新鲜刺激。 太平公主用神打量他半晌,回敬他尊卑不分的注目礼,讶道:「是不是我以前看得不够仔细,还是你的眼神变得不一样,为何现在我看着你竟有看另一个人的感觉?」 龙鹰暗吃一惊,知难以招架,愈解释愈启她疑窦。忙道:「公主找我来该不是为谈天说地。不若让小人开门见山,谈一笔交易。」 太平公主噗哧娇笑,抿嘴道:「还是首次听到你自称小人,前倨后恭,肯定不是好路数。说吧!看看是否可以商量。」 龙鹰回复本色,嘻皮笑脸道:「公主绝对办得到,只是点头和摇头的分别。」 太平公主戒心大起,皱眉道:「这么兜圈子,叫开门见山吗?」 龙鹰煞有介事地道:「开门见山第一式,叫示范,此处书香满室,嗅到我书虫大动,加上公主的清……嘿!没什么。公主随便挑一卷,指定页数。」 太平公主冰雪聪明,明白过来,又知龙鹰不会这么好相与,半惊半喜下,亲自到左旁书柜内选了本旧得发黄、道家炼丹的手抄本,随便揭开摆放在龙鹰身前的几桌上。 龙鹰定神看了半盏热茶的工夫,把抄本掉转送回到公主眼下。后者不能置信地道:「两页加起来近千字,你真的记得牢?」 龙鹰闭上眼睛,念道:「神有将出之景,亦有所出之法,如何是炼神,如何是还虚,人息相依,久成胜定……」 太平公主大喜道:「够了!够了!想不相信都不成。你不但一目十行,更记得一字不漏,难怪你舍得烧掉秘卷。」 龙鹰得意地道:「我可以一字不差地将种魔大法默录下来,但必须是到洛阳拜见圣神后的事。」 太平公主不悦道:「届时怎知你会不会反悔?」 龙鹰退让道:「我可先录第一篇,让圣神看得欢喜,公主再向圣神代我开出条件。」 太平公主皱眉道:「这就是你的要求吗?」 龙鹰道:「是先决条件。公主不要骗我哩!什么享尽富贵荣华,哪有这码子事?完工一刻,是我命丧之时,公主都改变不了,圣神绝不会让另一个晓得大法的人活着。所以我退而求其次,[Zei8.com 贼吧电子书]从享不尽的荣华富贵降至刹那的欢愉,只求能一亲公主香……啊!」 「啪」的一声,龙鹰的左面多了五道清晰的指印。 龙鹰看着杏目圆瞪,余怒未消的太平公主,抚着开始变得红肿的面颊,苦笑道:「痛是痛一点,总算给公主摸过。」 太平公主震怒道:「还说!本殿自出娘胎以来,从没有人敢对我说过半句轻薄话,你……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龙鹰笑道:「我很想活,只是活不了!」 太平公主喝道:「滚!」 ◇◇◇◇ 在书斋门外守候的胖公公迎上来,没好气地道:「为什么开罪公主呢?掌声足可远传百里开外,给我看看。」 龙鹰垂下抚脸的手,颓然道:「差点给毁容。」见胖公公目露惊异神色,骇然道:「是否永不能复原?」 胖公公探手抓着他臂膀,循原路离开,压低声音道:「刚好相反,是太快复原,初时仍见清晰的血痕,转眼血痕消退,像从没有人刮过你一巴掌的原来模样。幸好公主赶你出来,给她看到便糟糕透顶。」 龙鹰心知肚明怎么一回事,乏言以对。 胖公公扯着他回到刚才的小桥,停下来,抓着他的手,真气迸发,像在荒谷石屋那趟般以阴柔精致的真气搜索他的经脉,比那次审查更为无微不至,好一会后剧震放手,不能置信地道:「仍是没有丝毫武功。道心种魔果然不同凡响,照我看你已臻达『结魔』的境界。」 龙鹰愕然道:「公公怎会晓得结魔?」 胖公公没答他,沉吟片刻,然后石破天惊地道:「你必须逃走!」 龙鹰大喜道:「公公因何忽然改变想法,你不是说过我没有机会的吗?你……你为何肯帮我?」 胖公公凝视他,双目射出坚决的神色,一字一字沉声道:「因为你是我圣门最后的一个希望。情况仍然没有改变,最终你逃不脱落网遭擒的命运,却可利用魔种的神通广大,尽量争取时间,只要练至成魔的阶次,将大增与武曌周旋的本钱。」 龙鹰吁出一口凉气,难以置信地道:「公公竟是魔门的人,那她……她……」 胖公公深深叹一口气,苦涩道:「心里有数便成,不用说出来,也不要随便告诉其他人。她出身的安排太巧妙了,一切有根有据。唉!当年先帝病重,她发出讨伐圣门的『荡魔檄』,我还以为是门面工夫,目的在讨好以慈航静斋马首是瞻的白道武林,岂知她说做就做,集官府和江湖各帮派精英的力量,以雷霆万钧之势,将圣门连根拔起。」 再叹气道:「首当其冲的竟是她和我所属的阴癸派,由于武曌对圣门两派六道了如指掌,加上压倒性的实力,圣门哪是对手?她很狠!真的很狠!」 龙鹰问道:「公公没有反对吗?」 胖公公颓然道:「她在等待我反对,好找到不能不杀我的借口。对我她始终有特别的感情。我只好扮傻,还赞她肯为大局壮士断臂。不过她比谁都明白我,就像我明白她。今次随行是我自动请缨,她不想我怀疑她有杀我之心,所以答应。」 龙鹰不安地道:「如此若公公助我逃走,怎瞒得过她?」 胖公公淡淡道:「她的心态非常微妙,会把杀最后一个圣门的人这虚荣留给我,以谢我多年来冒生命之险扶助她的恩情。或许我猜错,但有什么大不了的?公公行年七十有二,七十三岁死和七十四岁死有什么分别?」 龙鹰道:「公公何不与我一起逃亡?」 胖公公苦笑道:「假如我像你般年纪,明知是死亦会和你一道走。现在我先送你到来俊臣那奸小子处,待想清楚再找你说话。」 ◇◇◇◇ 来俊臣从胖公公手上接收龙鹰后,摆出老朋友的姿态,带他到宅西一个小厅大吃大喝,龙鹰已十多个时辰没有半粒米进肚,当然不客气,把这个陪吃的酷吏头子自吹自擂的青楼艳史当作耳边风,到他说及长安洛阳西东两京盛行的女道士之风,才稍感兴趣,问道:「那么道观岂非变成青楼?」 来俊臣现出个暧昧的笑容,色迷迷地道:「非是道观,而是女观,与青楼的滋味大不相同,鹰哥儿一试便知。」 龙鹰再没兴趣听下去,吃毕被收押在附近园里一间独立的小石屋,只有一张床、一个夜壶,唯一的门开有窥孔,不时有人透孔观察。屋外防卫森严,屋内则不准熄灯,看守上无懈可击,不过做囚犯做到这样子,该算相当不错。 {文、}他躺在床上,思潮起伏,整理因太多事发生致吃不消的思绪。 {人、}当年阴癸派全体伏诛的消息传来,一向对武曌的「荡魔檄」掉以轻心的杜傲惊醒过来,晓得大祸临头。 {书、}阴癸派虽在魔门传奇人物婠婠不知所终后式微,但根基深厚,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到婠婠后来忽然现身,归还《天魔宝典》,然后正式脱离阴癸派,阴癸派隐然有中兴之势,岂知竟不堪被武曌赐名为「荡魔团」的一击。 {屋、}也令杜傲大惑不解,为何自汉以来,朝廷和武林一直想做的事,竟给武曌轻易办到?何况自李世民登上帝位,魔门诸系比之以往任何一个时期更小心翼翼。圣帝府就每三年迁府一次。 杜傲终于决定逃往海外避风头,偕七个徒弟和龙鹰,昼伏夜行,潜至江陵,买了条船,顺水东下,尚未过历阳,发现敌船踪影。杜傲遂召龙鹰入舱,神色凝重地道:「小朴!现在我交予你以防水油布包裹的本门圣典,为此你须立下圣门咒誓,永不拆看。任对方如何神通广大,亦不知有你的存在。待会趁我和众师兄在甲板现身,吸引注意,你乘机溜入水中,潜往右岸,依我给你的图示,到指定的地方等待我们五年,逾期未见,就把我交给你的东西烧毁。但如一切顺利,我们在海外耽搁两三年后回来会你。」 这番话似是昨天说的,眨眼已是五年后的今天。胖公公说得对,时间长短,过去了再没丁点分别。 龙鹰登岸后,亡命窜逃,到认为已脱离险境,又路途无聊,兼之他爱书如命,更认为被逼立下的誓言怎可作数,如被迫签押的欠单不是真的欠钱,哪抵得住好奇心。又想到看一页该不算犯禁,只是让自己知道携带的是什么东西。 岂知揭开第一页,吸引他的不是古卷原本,而是以朱砂写下「千万勿要读吾注解,因不欲尔重蹈我向雨田覆辙,致陷万劫不复之地」三句话。 换过任何其他魔门宗主,看到向雨田的警告肯定行人止步。岂知正中龙鹰下怀,自己骗自己地忖道:「只看向雨田的注释而不碰原文,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不看犹自可,一看一发不可收拾。 向雨田此人识见高超,思路天马行空,其见闻之广博、游历范围之大、胸怀之阔,超乎常人想象,令人惊异他短短一生怎可能经历这么多人和事。杜傲的识见算是相当不错,《小说下载|txt80.com》比起向雨田却是萤火与皓月之争。最使龙鹰兴奋的,是当龙鹰读毕向雨田除第六篇外遍布全书数十万个以朱砂写的蝇头小字后,从内中几个隐晦的暗示看破他是魔门史上首个练成种魔大法的人。 此时他哪还理会其他,浑忘一切,昏天昏地地刻苦钻研。潜移默化下,向雨田主宰了他性情的发展。 想到这里,足音从屋外透门传入耳鼓。 谁这么夜来扰他的清梦。难道是太平公主回心转意,向他致歉? 第四章 超级刺客 来找他的是来俊臣,神色古怪,着手下门外等候,一个人进来坐在床边,问道:「鹰哥儿因何事开罪公主,在宫里她算是好脾气,讲点人情。」 头枕双手仰卧床上的龙鹰若无其事道:「没什么大不了的,她本想色诱我,但当我想……」 来俊臣色变截断道:「求求你!千万别说下去,给人知道我听过,肯定小官不是遭车裂就是被腰斩,甚至炮烙、烹煮,又或割鼻、截舌。宫刑更不得了,以后拿什么去青楼?」 龙鹰没好气道:「又是你要问的。」见他犹有余悸急喘得差点断气的样子,笑道:「你对酷刑的确非常在行,随口可说出大堆名堂。」 来俊臣苦笑道:「我很少欣赏人,但真的欣赏鹰哥儿你,换过我处于你的情况,怎可能像你般仍不断开玩笑,游戏人间。对我来说,最难对付的正是你这种人,因为摸不透你的弱点。」 龙鹰好奇心起,道:「你是刑术的高手,告诉我!最难捱的是哪种酷刑?」 来俊臣想都没想冲口答道:「最惨无人道莫过于凌迟,关键处在一『迟』字,一刀一刀、一片一片地割掉身上的肉,最坚强不屈的人也要哀号求死。」 龙鹰打个寒噤,坐将起来,骇然道:「这个我肯定受不住。」接着道:「究竟你因何事来找小弟呢?」 来俊臣苦笑道:「刚才公主和胖公公召小官去,公主垂询小官有哪种刑法可使你大吃苦头,又不太伤你身体。」 龙鹰失声道:「什么?」 想不到美艳的公主如此记恨,说错话可招来严重后果。 来俊臣道:「小官向公主提出个『水劫』的小把戏,却不被接纳。」 龙鹰奇道:「水劫是什么?」 来俊臣不厌其烦,详细解释道:「就是把人脱光衣服,掉进个近乎密封的小石牢,注入及膝污水。不要小看这个似乎没有什么杀伤力的刑法,对于那些自以为高人一等,附庸风雅的世家子弟最收奇效,在我记忆中捱得最长时间的那个不过是五天许光景。」 龙鹰可以想象其中的不堪,幸好公主不采纳,总算有点良心。心中一动问道:「来大人是否出身寒门?」 来俊臣点头道:「不但出身寒门,还是寒门中的寒门,幸好先父把我送到著名的钟离书院,不用付钱。」接着兴奋起来,道:「现在时势不同了,以前机会尽属高门世族,但自圣神施行德政,锐意提拔我们寒门子弟,几乎凡钟离书院推荐的,圣神无不酌材任用,甚至亲自审核。今日还是寒门布衣,明天已是高官厚爵,不知多么风光。唉!可惜我却不获推荐。岔太远了,我还要向鹰哥儿施个小刑。真对不起,小官只是执行命令。」 龙鹰再失声道:「什么?」 来俊臣尴尬道:「是胖公公提议的,就是对两只脚趾头施行『夹裂』之刑,公主本不同意,胖公公指出落刑可轻手一点,脱甲但不断骨,事后再由他以上等伤药治疗,保证到洛阳时可以用两条腿走路。」 龙鹰本听到毛骨悚然,心念一转,胖公公理该晓得他可凭魔种迅速痊愈,要求这么向他用刑,自该与逃生大计有关。暗叹一口气,断然道:「快手些,老子还要睡觉。」 今次轮到来俊臣失声道:「睡觉?」 龙鹰尚未有机会答他,危险的感觉疾涌心头,不旋踵三声惨呼接连在屋外远处传来。来俊臣大吃一惊,弹将起来。 闷哼惨嘶之声爆竹般响起,最后一声已移至门外近处,还听到来俊臣守在门外的手下们吆喝拔刀抽剑的声音。可见来袭者骇人的速度和没有人是一合之将的惊人身手。 来俊臣拔剑扑往屋门,龙鹰则离床着地,魔种的奇异能量贯注全身,感官的灵锐攀上巅峰状态,只恨运劲无门,有力难施。毕竟魔种仍是在结魔的初步阶段。 此时钟鸣声震天响起,但已迟了数步。 「轰!」 大门爆成漫室碎片,一个黑影像穿进一片薄纸般的破门而入,灯火倏灭,来俊臣狂喝一声,剑化数十寒芒,朝这个可怕至极的刺客洒去,功力十足,可见他在武技上下过的工夫绝不少于刑术方面。 换过一般好手,看到的只会是迅如鬼魅的身影,落在龙鹰的魔目里,清楚掌握到刺客的形相体态,黑暗影响不了他分毫。 刺客竟是个千娇百媚的年轻女子,纯以空手克敌,一身夜行劲服,体型优美曼妙,进攻闪跃,动作总是那么完美无瑕。没有以布罩一类东西掩去花容,却在面上涂了十多道寸许阔的深黑靛彩,看似随便,但不单掩盖了面目,还有种难以言喻的美化作用,强调了瓜子面型动人心魄的线条美。此时她一双秀眸满盈杀机,转动流盼,胜比深黑夜空最亮丽的星辰。 来俊臣朝她疾刺的十多剑,在她奇异的晃动下全告落空,她像变成幻影,下一刻游至来不及回剑的来俊臣旁,香肩轻碰来俊臣肩头,看似该没什么作用,来俊臣竟被撞得踉跄横跌,「砰」的一声碰往右边墙壁处,喷出一口鲜血,溃不成军。以他的武功,只能稍延迟她的进侵。 女刺客一个转身,撮指成刀,旋风般接近来俊臣,往来俊臣颈项疾劈,如给劈中,这酷吏头子肯定立赴地府。 龙鹰想也不想来俊臣这个满手血腥、孽债缠身的酷吏该不该救,魔种发动,箭矢般朝刺客飙移,双拳轰击,可惜速度是魔种级的,力度则属普通人,逃生是绰有余裕,攻敌则为送死,完全未能配合。 那刺客双目掠过大惑不解的讶异神色,放过再没有反击之力的来俊臣,一来她是以龙鹰为目标,二来她该看出如让龙鹰以这样的速度闪躲,她要杀他怕未必可在短时间内办到,见他不自量力送上门来,岂肯错过。 密集的破风声自远而近,显示公主一方大批高手赶至。 不见她如何动作,下一刻她投怀送抱地从龙鹰两手间的窄小空档欺入龙鹰怀里,龙鹰立觉清香盈鼻,晓得做了鬼都忘不掉她醉人的体香时,女刺客一肘硬撞他心窝,骨折声起,龙鹰心脉断裂,被重创至大罗金仙都要回天乏力,断线风筝般抛掷往后方墙壁,再反弹前仆。 于失去生命和意识前,隐约见到胖公公冲门直入,往女刺客狂攻,后面跟来太平公主和丘将军。 「砰!」 龙鹰直仆着地,再没有任何活人的知觉。 ◇◇◇◇ 「醒来啦!醒来啦!」 另一年轻女子声音兴奋嚷道:「我立即去禀告殿下。」 龙鹰回复意识,第一个念头是「我还未死」,第二个念头是「我终遇上另一个可与太平公主相比的绝色。」接着感到大船在水上航行微仅可察的随浪起伏,下一刻是整个环境在脑袋里变得无比清晰,乃至于船外艳阳的热力,这是从未有之的感受,至此刻他仍欠张开眼睛的力量。 脚步声自远而来,龙鹰清楚掌握到胖公公和太平公主的足音,守门的兵卫推开房门,房内该是婢女的年轻女子,下跪施礼。 两人来到床前,龙鹰听到他们心跳的声音,几乎可从其中辨别他们的心情和状态。婢女退往门外。 他终于睁目。 映入眼帘是一脸关切神色,秀目含愁,太平公主艳丽的玉容。 立在她旁的胖公公向他眨眨眼睛,一副如释重负的神态,可知他为自己担忧了好一阵子。际此一刻,他清楚和胖公公间建立起别人一辈子没法达致互信互爱的关系,仿似胖公公是他世上唯一至亲,关系微妙奇异。 太平公主故作冷淡道:「小子你真命大!」 龙鹰直觉她正克制着芳心深处某种与现下表现出来截然不同的情绪。 胖公公频打眼色,龙鹰毫无困难的明其心会其意,知他想支开公主,好和他说话。时间这般紧迫吗?叹道:「这是什么地方?」 胖公公知机答道:「你正在公主的坐驾舟上,沿大运河北上,两个时辰内可抵达神都。」 龙鹰骇然道:「我昏迷了多久?」 太平公主苦涩地道:「到今天足有四十九天。你不知自己那晚多么吓人,眼耳口鼻全是血,胸口瘀黑肿胀。我们为你在那里逗留十多天,到你好点始北上扬州。」 稍顿续道:「你该多谢公公,全赖他悉心治理,且是一手包办,还禁止随军的大夫碰你。」 龙鹰当然明白胖公公是怕别人察觉他情况有异。随口问道:「抓到那女刺客吗?」 太平公主大讶道:「竟是个女的。」 胖公公的表情更古怪,两眼上翻,给他气死的样子,可知他早清楚刺客是女的,只是没说出来。 由此可见除胖公公外,其他人竟然弄不清楚刺客是男是女,当然已给她安然遁脱。如此惊世骇俗的武功,可在千军万马中夺敌将首级似探囊取物。 龙鹰道:「我想和公主私下说几句话。」这叫欲擒故纵,要气走她还不容易。忆起遇刺当晚,这天之骄女还要找来俊臣整治自己,顿感如何对待她都是顺理成章。 胖公公望望太平公主,见她没表示反对,退出房外,轻轻关门。 太平公主秀眉轻蹙,眼神戒备森严,因知他性情,晓得没什么好话。 龙鹰忍不住地道:「有人代你行刑,我又没死掉,可让你向圣神交差,公主该高兴才对。」 太平公主出奇地没有勃然大怒,反轻叹一口气后苦笑道:「你爱怎么想悉随尊便。以下犯上是死罪难饶,更何况是那类说话,本殿对你已属从轻发落。警告你!入宫见圣神时,若你向她重提那番话,我拼死也要千刀万剐地宰掉你这个不知礼义廉耻是何物的臭小子。」 龙鹰坐将起来,挨往床头处,事实上他早康复过来,但必须装出千辛万苦的吃力姿态,弄得尊贵的公主扶又不是,不扶又不是,最后终不肯碰他。 两人眼神相触。 太平公主贵躯轻颤,现出惊异神色。 龙鹰知自己眼神又生变化,暗庆对方非是武曌,否则将糟糕透顶。忙设法乱她心神,摇头道:「公主太小看我龙鹰,如此卑鄙无耻的事,我怎屑为之。说到男欢女爱,一定要你情我愿,郎情妾意如此方……」 太平公主大嗔:「闭嘴!」 龙鹰啧啧称奇,这两句调戏她的话与那晚惹祸的话不相伯仲,今次她反而只嗔不怒。女人的心真难测呵! 见到龙鹰脸露得色,太平公主没好气地道:「本殿只是不想和个没多少天可活的人计较。你这死小子最好在圣神面前不要表现得那么精明厉害,没你什么好处的。糊糊涂涂的人反长命。」 龙鹰欣然道:「小弟第一次感到公主对小弟的关心。」 太平公主破天荒首次在龙鹰眼前霞生玉颊,娇嗔道:「不要想歪了,谁关心你。」又神色一黯,柔声道:「你不是有话要和我单独说吗?难道只是一大堆这般的废话?」 龙鹰瞅着她微笑道:「假如圣神没有命人将我立即斩首,公主可否纡尊降贵赐小民一个相见的机会。」 太平公主意兴阑珊、无可无不可地答道:「看看吧!」 龙鹰见她没有断然拒绝,又怎么努力都气不走她,心中一热道:「公主在为我担心吗?为何一副郁郁不乐的样子。」 太平公主先是呆一呆,再细察他充满渴望和期待的神色,醒悟过来,唇角逸出一丝带点狡猾的笑意,然后笑得花枝乱颤,完全恢复了在荒谷小屋内那副谈笑用兵、放荡迷人的本色。 她一边娇喘一边盯着满脸疑惑的龙鹰道:「说出来好让你这臭小子绝了痴心妄想。本公主确是满怀心事,与你这臭小子亦有点关系,但全不是你自作多情的那回事。」 龙鹰哑口无言。 太平公主缓缓道:「女刺客来得突然,时间地点拿捏精确,肯定有内奸提供消息情报。只有深悉情况的人,才会知道你是关键人物。」 龙鹰点头道:「理该如此。」 太平公主道:「我们今次行军做足保密工夫,随行高手不到百人,到扬州才与丘将军的三千精骑会合,沿途不入郡县,昼伏夜行。洛阳知道此事者没多少个,现在竟有消息泄漏出去,必掀起风波。以圣神的一贯作风,今趟会有很多人遭殃或被牵连。我的确心如铅坠,却不是为了你这死小子臭小子。」 龙鹰听得大感没趣,又见她骂臭小子死小子时似欲咬碎银牙的表情,登时心灰意冷,闭目道:「我很累了,公主不用将宝贵的时间浪费在我这死小子臭小子身上。」 太平公主噗哧笑道:「有种!敢发本殿的脾气。好吧!我闲着无聊时说不定会见你一次。」 龙鹰被她的忽冷忽热摧残至体无完肤,睁眼看去,她离去的背影映入眼帘,始惊觉她一身贵女打扮,宽裙大袖,腰缠革带,勒出纤纤蛮腰,与龙鹰见惯她的劲服比较,别有一番动人风韵。 乌黑闪亮的秀发反绾于顶,攒凤钗,现出修长优美的玉项,更使龙鹰心迷神醉。 忽然间,他怨气全消。≮我们备用网址:www.Zei8.com 贼吧电子书≯ 忍不住嚷道:「终有一天,我会教公主为小弟洒下情泪。」 太平公主头也不回娇笑道:「好!我们走着瞧吧!」 出门去了。 第五章 神都洛阳 胖公公来到床旁,劈头问道:「我很久没见过太平那丫头这般喜翻了心儿的可爱模样,你向她使了什么手段?」 龙鹰大奇道:「开心?她理该拉长脸孔怒气冲天才对。」 胖公公摇晃像个冬瓜般搁在肥颈上的头颅,坐在床边道:「究竟发生什么事?当时你千真万确断了气。」 龙鹰犹有余悸地反问道:「其他人知道吗?」 胖公公道:「幸好有我为你掩饰,我还尽人事输气进你体内,竟给反弹回来,差点受伤,故不敢造次,唯一可以做的是拍打你脸颊,呼唤你的名字。」 龙鹰道:「断气的时间有多久呢?」 胖公公答道:「约六到七下呼吸的光景。」 龙鹰回忆道:「当时的感觉很可怕,像有股庞大的力量,硬要扯我离开,我拼命挣扎,忽然间痛得要命,却清楚活过来,然后昏迷过去,直至今天。昏迷不是真的昏迷,只是与某一种玄之又玄超乎这天地的某一力量结合,起始和终结再没有任何分别,此正为种魔大法第五篇魔劫和第七篇养魔的情况,溃败转化为征服,毁灭始有创生,从死睡里苏醒。写出道心种魔的人肯定经历过这一切,否则怎会知道?」 胖公公道:「这么看,你已经登上种魔大法第七重的境界。非常好!真的很好。」 龙鹰问道:「公公曾说过我必须练至第九重『成魔』,方有本钱与武曌周旋,究竟有何根据?你怎会知道呢?」 胖公公一脸缅怀过去的神色,缓缓道:「我十六岁入宫,有关道心种魔的事是听先师韦怜香说的,因他少时曾得向雨田指点。向雨田亲口告诉他,已练至成魔的阶段。当时的向雨田是所向无敌,能在他手下走上三五招的人,已属能独霸一方的级数。武曌虽说集圣门各家之长,怕尚未曾超越向雨田,所以我有那番说话。」 龙鹰心满意足地道:「最难捱的我全捱过去了。第八重催魔过程最悠长,也最精彩有趣,就是和人动手过招,务令魔种发挥得淋漓尽致,魔种人心两者水乳交融,神意汇流,变化无穷。人再不是人,魔种也不是魔种,而是……而是一种没法形容的东西。哈!」 胖公公笑道:「只要你亮出邪帝的大横匾,保证你夜以继日地打个不亦乐乎。」 龙鹰苦恼道:「我并不想当邪帝。」 胖公公道:「种魔大法给你练至过半,仍有选择余地吗?命运注定的事谁改变得来?」 龙鹰记起一事,问道:「公公因何为那女刺客隐瞒?」 胖公公微笑道:「因为我猜到她是谁。」 龙鹰大讶道:「她是谁?我从未想过世上有像她般厉害的高手。」 胖公公沉声道:「不死印法当然不同凡响。」 龙鹰道:「不死印法?」 胖公公双目射出崇慕的芒光,悠然神往地道:「不死印奇功由隋唐时横行天下无人能制、我圣门第一高手、身兼花间补天两派的『邪王』石之轩所创,想当年西京无漏寺之战,大唐开国之主李渊亲自领军,宗师级高手倾巢尽出,聚众围攻被困方丈室内的石之轩,仍被他从容脱身。你给我说说,那晚看守你的算老几,不给花间女全宰掉是她手下留情。嘿!不过如公公肯全力出手,她怕没溜得那么轻松容易。」 龙鹰一呆道:「花间派?花间派不是自『多情公子』侯希白过世后绝传了吗?且花间派一向只收男徒,怎会忽然杀出个女的来?」 胖公公苦笑道:「我像你般充满疑惑,不过花间女使的千真万确是不死印法。她的刺杀行动摆明针对武曌,杀了你,武曌永远得不到种魔大法。先不说她如何能精确至此掌握你对武曌的作用,她与武曌怎会有仇恨呢?」 龙鹰道:「花间女应知种魔大法对武曌的作用。」 胖公公沉吟道:「理该如此,如果她知道你未死,肯定会在你把秘卷默录出来前二度刺杀你,那你不是有机会问她吗?想不到除你我之外,圣门尚有漏网之鱼,且是如斯厉害的高手,碰上武曌仍有一拼之力。」 龙鹰骇然道:「只是一拼之力?」 胖公公叹道:「你晓得一手培育武曌之人是谁吗?武曌不单把我阴癸派的天魔功练至登峰造极的境界,又因得到魔门各派道的秘卷,故能集各家之长于一身。唉!这些事迟些再谈,我不宜耽搁太久,致惹太平公主那丫头起疑。」 龙鹰意犹未尽地道:「除非她胆敢到皇宫行刺武曌,否则该不用担心她。」 胖公公诡异笑道:「你这么想就大错特错。」 龙鹰尚未有机会问个究竟,敲门声起,婢女在外面高声道:「禀上公公,公主有令,须为鹰爷梳洗更衣。」 胖公公拍拍他,离房去也。 ◇◇◇◇ 「帝宅巍峨夹清洛, 一代女皇定神都。」 洛阳始建于隋大业元年,太宗李世民登位,深明洛阳战略性的优越地位,命人修治洛阳城。到武曌登上后座,鼓动高宗诏改洛阳为东都,同时展开营建洛阳的庞大工程,于原有的设施上,堆山立宫,沿洛水而筑的上阳宫更是奢华无比,显胜一时。 自永淳元年始,实际上高宗和武曌已迁都洛阳,不再返回长安。武曌如此处心积虑迁都洛阳,除政治上的考虑外,还有实质上的需要,目的都是为登上帝皇宝座铺路。 于政治而言,只有离开长安,方可摆脱和淡化官民对李唐皇朝根深柢固的回忆和感情,利于更朝改代,建立新政权新秩序。 从实际言之,由于长安人口大幅增加,农耕面积有限的关中区域早不敷应付,致饥馑连年。反之「三河四塞水陆通,何不长做洛阳梦」的东都,连接中土长江、钱塘、淮河、黄河、海河五大水系,更得大运河漕运之便,物产丰饶,可从根本上解决粮食的问题。 单看这一石二鸟,连消带打的东迁大略,尽见武曌的高明处。龙鹰被押送洛阳之前一年多,武曌登上帝座的一切条件均告成熟,敢反对的大臣不是诛家灭族,就是流放他方,唐朝宗室只杀剩李显、李旦两个儿子,于是武曌在「上尊天示」、「顺从众议」的万岁声中,登临大宝。自此大唐被大周皇朝取代,武曌自号「圣神皇帝」。 她从媚娘、才人、昭仪、皇后、天后、圣母神皇到圣神皇帝,经历三十多年朝廷内外的激烈斗争,今天再没有人敢挑战她的权威。 在江湖方面,她荡平了肆虐为祸数百年,于初唐尤烈的魔门两派六道,赢得天下正道武林的景仰,于她个人而言,则尽收魔门经典,等若完成了从没有魔门中人办得到的一统魔道。她的成就是前无古人。 龙鹰落网遭擒,不得不献上「道心种魔大法」,实现她统一魔门的夙愿,同时令她的威权攀上巅峰。 所以龙鹰在天津桥北登上陆岸的一刻,对她是意义深远。当然,背后尚有龙鹰、太平公主和胖公公没法弄清楚的原因。 对龙鹰的重视是无庸置疑的,她派出宫城卫军的头子羽林卫大将军李多祚,率领二百精锐,从太平公主手上接收龙鹰,押赴皇宫。 被封为神都的洛阳,以洛河为界,分都城为南北两部分。都城西北为宫城所在,其他街、坊、市平均分布城南和东北部。平民聚居的洛南设有九十六坊,洛北三十坊。洛阳的一大特色是河道纵横交错,洛水横贯全城,连接其他大小河道如伊水、漕渠、黄道渠等,故水上交通便利。陆上交通亦规划整齐,纵横各十条通渠大街,主道阔达百步,小街三十步。 洛阳最著名的景点是天津桥,其「天津晓月」为洛阳八景之首。桥南更为洛阳最热闹的肆市,兼之风景迷人,乃游人必到之地。市内青楼林立,足令自命风流的骚人名士流连忘返。加上武曌刚迁徙关内雍、同等数十万户往洛阳,以充实洛阳的户口,令人口超过百万之众,其况之盛,可以想见。 可惜龙鹰暂时无缘观光,被送上马车,车窗垂下帘幕,本该仍可隐约看到外面的风光,却给左右护卫的骑兵阻隔视线。旋明白过来,武曌该收到太平公主先一步送往京城的报告,知悉刺客一事,故如此大阵仗。 唉!终于要面对世上最可怕的女人,自己这便宜邪帝会否三招两式就给她收拾?两帝相遇,自己遭殃居多。忽然想起向雨田,若这个「真邪帝」处于自己目下的处境,会怎么办。 车子缓缓减速,停下,门开,大将军李多祚登车坐到他身旁,亲切地道:「终于抵达端门,例行检查后入皇城,直赴宫城。我看过机密报告,鹰小兄真的命大。俗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在小兄身上确是应验如神。」 马车再次起行。 龙鹰一头雾水,道:「我有什么后福?」 这个年轻将领三十一、二的年纪,却是位高权重。乍看他算不上好看,只是五官端正,可是由于体型骠悍,有及得上龙鹰的高度,兼之脸容清癯精明,双目闪闪有神,愈看愈感浑身是劲,魅力非凡,故得武曌宠信,负起皇宫保安重责。能占上这个位置,他不单是武曌的心腹大将,且在大周军系里该是举足轻重的人物。 尤得龙鹰好感者,是他态度亲切,不打官腔,但如站在目下他与武曌的敌对立场,龙鹰灵锐的魔种感应到他内外功均臻化境,不会输给那风过庭多少,属江湖顶尖级的高手。武曌手下人才济济,难怪魔门一旦给掌握行藏后,兵败如山倒。独是此君便不易应付,想起「催魔」,不由手痒。 李多祚欣然道:「圣上召我去说话,千叮万嘱我须以上宾之礼接待,务令小兄宾至如归。小兄得圣上如此重视,不是后福是什么?」 龙鹰心中苦笑道:「不是圣神吗?」 李多祚压低声音道:「十二天前改的,今后我们一律尊称圣上。」 龙鹰随口问道:「觐见圣上须注意什么礼仪?」 李多祚讶道:「胖公公没告诉你吗?」 只此一句,知李多祚并不晓得他囚犯的身分,摇头表示胖公公没告诉他。 李多祚道:「一般臣民,初谒圣上须行三跪九叩之礼,小兄伤体初愈,此礼可免。」 龙鹰道:「大将军现在领小弟去拜见圣上吗?」 李多祚微笑道:「圣上对小兄的关怀无微不至,晓得小兄旅途辛苦,吩咐先让小兄好好休息,黄昏后在上阳宫接见小兄。」 龙鹰大讶道:「那我们现在到何处去?」还以为武曌会迫不及待地见他,难道自己和胖公公表错情,心里不舒服起来,又心中好笑,自己该开心才对,这种心态真矛盾。好像以为拿的是重东西,拿上手才知是轻如无物般不是味儿。 李多祚道:「荣公公正在宫城南大门恭迎小兄,他自有安排,日后起居,由他打点照拂。」 龙鹰的头皮开始发麻,如此待遇,是他入宫前没想到的。 ◇◇◇◇ 马车进入宫城,遮窗的帘幕被掀起,现出午后阳光普照下殿宇群井然有序地巍峨矗立、摄人心魄的壮丽景象,看得龙鹰这初到此地的乡间小子目瞪口呆,叹为观止。 大将军换成了年不过三十的太监头目荣公公,此人长相不俗,口才了得,坐在龙鹰旁随口介绍沿途殿宇名称特色,妙语连珠,口若悬河。 荣公公道:「这座是万象神宫,乃城内主宫,规模最大。宫城内殿、台、馆共三十五所,大都面南坐北,高低相同,沿中线的神道展开,次序井然,错落有致。」 龙鹰见殿堂相峙,楼台林立,吁出一口气道:「真大!」 荣公公凑到他耳边道:「初入宫时,我不时迷路。这里已好一点,如果将你蒙着眼送到都城西面的神都苑,保证你没一个时辰绝走不出来。我们最爱玩这个游戏。」 龙鹰心忖这是个皇宫中人的独有游戏,换过他的小石屋,蒙着眼都可以轻易找到出口。指着东面城墙后建筑物露出的方顶,奇道:「那是什么地方?这么古怪。」 荣公公神气道:「那是含嘉仓城,东墙四里一百九十七步,南北各一里二百三十步,南与东宫相接,城内粮窖四百三十六座。龙先生感到奇怪,是因仓窖成倒梯形,口大底小,若所有仓子全部储满,可纳粮六百万石,是全国最大的粮仓。」 龙鹰心中唤娘,只是含嘉仓的储粮,足供神都吃上几年。若以刚才护送自己来此的羽林军作标准,兵精粮足当之无愧,难怪武曌登基前的数起叛乱,都被她派军迅速荡平。暗叹一口气,自己本如虹的斗志,已被大周皇朝景象万千的气魄大幅削弱,非常不妙。 忍不住探头出去,吸一口深冬清寒的长风,瞥见前方湖光树色,景致极美,迎风嚷道:「竟有这么的好地方?」 荣公公欣然道:「那是宫城内最美丽的处所,赐名神池,池中有两洲,东洲有登春阁,西洲的丽绮阁,正是圣上指定龙先生安驾的行所。」 在前八骑开路,马车载着新一代邪帝龙鹰不住深进宫城,一切是那么不似真实,如梦如幻,实在和幻景再没有明显的分界。 ◇◇◇◇ 马车越过长达二百步的丽绮桥,来到宛若海上仙山的西洲,在荣公公的引领下,龙鹰走下马车,踏足苍翠环绕的林间碎石径,路旁遍植名花,杜鹃、百合等随处可见,鲜花烂熳,香气袭人,前方豁然开朗,隐见殿阁楼台,比之他的荒谷小屋,几疑是天上凡间之别。 荣公公道:「龙先生好好休息,大将军吩咐下来,待先生用过晚膳,会亲自来接先生到上阳宫见驾。」 又低声道:「只有外国来的君主和使节,圣上才会这么隆重款待。保安问题不用担心,西洲是最易守护的地方,只要使人把守丽绮桥,又在池岸布防,神仙都来不了,先生可以恣意享受圣上的恩赐。」 龙鹰嘀咕还有什么娘的恩赐,忽然远处台阶沥沥莺声轰然响起道:「奴婢向鹰爷请安问好!」 龙鹰昏头胀脑朝娇音来处看去,一时间目瞪口呆。 第六章 神池杀机 迎接龙鹰大驾的是八名绮年玉貌的娇俏宫娥,燕瘦环肥、高矮不一,但无不青春焕发,健康活泼,跪伏两旁,最要命是众女各穿不同颜色的宫服、腰围玉带、头饰步摇,看得他眼花撩乱,如此脂粉阵势,只要是正常男人谁不心荡性摇,神迷意动。 丽绮阁别具特色,主楼前双桂当庭,一派江南庭园美景,宅园毗连,引入池水,成溪成池,奠定全园山水骨架,只看僻处宫城一隅的楼阁如斯气派布局,可窥见大周皇朝极尽奢华的宫廷生活。 主厅三间七架,上悬「丽绮阁」三字的横匾,龙鹰一眼认出武曌的手书。 龙鹰尚未有机会让脑袋清醒些儿,众女早在荣公公的指示下,将龙鹰簇拥进门、过轿厅,抵主厅。正厅屋宇轩昂,雕花梁架,左右两墙大理石挂屏,又悬挂书轴,陈列古瓶,益显得摆置的红木家具古意盎然,洗尘涤心。 荣公公透过窗看天色,作老朋友状凑到他耳旁轻轻道:「太阳快下山哩!听说圣上今天特别忙,鹰爷何不好好休息,让她们伺候你。一天鹰爷在宫内,她们就是鹰爷的人。奴才上承圣意,从过万宫娥里挑选她们来伺候鹰爷,全是未经人道的处子,不论鹰爷对她们有任何要求,她们只会欢喜,庆幸承恩受泽。」 他改口称自己为鹰爷,龙鹰听得心中苦笑,此时众女点灯的点灯,有以香料熏过的绵巾为他净手抹脸,穿花蝴蝶般在他四周团团转,但都不忘回眸浅笑,或抛个媚眼儿。若太平公主的是假色诱,她们肯定来真的。同时他很怀疑荣公公的话,看她们眉挑眼逗、浪荡迷人的风情,年纪虽小,却似人人于男女方面经验丰富的模样,与理该含羞答答的处子扯不上半点关系。 荣公公离开龙鹰的耳朵,高声道:「你们给圣上好好伺候鹰爷,若鹰爷有半句微言,绝不轻饶。」 众女娇声答应。 荣公公向龙鹰欣然道:「她们曾经专人训练,各有一套伺候主子的功夫,鹰爷试过便清楚。」 众女吃吃娇笑,有的还作害羞状,登时一厅皆春。 龙鹰大感吃不消,他绝非守礼古肃的君子,且长年生活在以御女为乐事的同门中,对男女之防意识薄弱,正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问题在今趟他面对的是最严酷的挑战,对手是威凌天下的女皇帝武曌,还要和她谈判讲条件,死中求生。如果和众女来个男欢女爱,颠凤狂龙,试问他怎还能挺起胸膛,在武曌的龙驾前表现出新一代邪帝的胆色和风骨? 他听到自己软弱地道:「究竟什么时候去见圣上?」 荣公公道:「鹰爷放心,大将军方面自有安排。」又唤其中一女上前来道:「丽丽为八婢之首,一切沐浴更衣、推拿按摩、正膳小吃,吩咐一声便成。」[贼吧电子书·www.Zei8.com 贼吧电子书]2 龙鹰见此女眉目如画、高挑纤美,姿色为众女之冠,暗忖只是她一个,自己已把持不住,真想扯着这年轻太监,央求他不要弃下自己留此众香之国。 荣公公甫施礼告退,众女一哄而上。 龙鹰把心一横,抛开顾虑,先来个缓兵之计,长笑道:「且慢!请问姐姐们,丽绮阁最佳景观的地方在哪里?」 ◇◇◇◇ 在太阳没入西面湖林前的余晖洒射下, 八 零 电 子 书 t x t 8 0 。CoM 阁东观月书轩外的观月台视野辽阔,景致迷人。可以想象明月当空之际,凭栏赏明月,低头弄月影的人生乐事。 龙鹰安坐椅内,后方两女为他推拿肩膀,左右两女伺候臂膀大腿,婢女之首的丽丽则半跪腿侧,一口一口喂他香茗,令他开始明白为何不论在开始时治理国家如何有声有色的英明君主,到最后都变成只顾享乐的昏君。 龙鹰成长的过程异乎常人,不知父母是谁,自幼由杜傲教他认书识字,传他大法首篇的心法内功,又鼓励他读府内丰富的藏书。魔门派系的藏书当然不包括孔孟经典,又或大谈礼义廉耻、仁义道德的儒家著作,反而什么《素女经》、《玉房指要》、《房内秘诀》、《彭祖养性》等倒很齐全。龙鹰爱读的是魏晋南北朝时炼丹谈玄,充满荒诞颓废色彩和将老庄思想极端化的作品。有关天星术数、阴阳五行、江湖旁门左道的东西也看过不少,所以他修的是玄门正宗,思想却是离经叛道,不受约束。加上魔种是超乎现实玄之又玄的异物,对他情性起启蒙作用的向雨田本身又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思绪仿似天马行空,超乎俗流的卓绝人物,故养成他天不怕地不怕,不甘被困囿于某一狭窄范围的智慧才情。故此于独处五年忽遇上绝色美女太平公主,哪还理他娘的什么尊卑之别,敌我之分,一切君子好逑,最后当然闹个灰头土脸。 左后侧年纪最小,尚在豆蔻年华的宫女留美忽然搂着他,俏脸凑到他颈项,心迷神醉地道:「鹰爷真香,比茉莉花香更迷人。」 龙鹰心中一动,记起向雨田曾说过,魔种与人的结合过程漫长,会逐渐改变体味,自己习惯了难以察觉,加上现在松弛得要死,体味外泄,被小妹妹嗅到了。 半跪身前的丽丽乘机发动温柔攻势,先把手捧的香茗放到椅旁小几,然后双手环抱他小腿,香腮枕到大腿处,半闭秀眸,仰起俏脸,蓦地娇躯猛颤,大讶道:「不是茉莉花,是龙涎香的气味,奴婢从未从任何人身上嗅到过。」 龙鹰的心差点融化,心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横竖自己从未和女子合体交欢,不若就由眼前美女群开始,扮作受不住诱惑沉迷美色的样儿,然后再随机应变。虽明知是为自己找借口,但的确抵不住她们的诸般挑逗。身后另一女往前移,他直觉感到对方下一步是坐到大腿上,投怀送抱。 心中警兆忽现,他整个人惊醒过来,目光投往神池去。 池水轻响,一道黑影从平静的湖水里弹离水面。此时天已黑齐,刺客从离他们三百步许外的池面腾升,全身被黑布包裹,搭箭弯弓,刹那间将弓弦拉至满月,劲箭离弦疾去,「飕」的一声朝他笔直射来。 龙鹰晋入忘我的至境,不单忘掉自己,也忘掉魔种,心灵晶莹剔透,无有遗漏,夺命劲箭登时像变慢了,他还可以掌握劲箭会先穿透丽丽的娇躯,最后插进自己心窝,其角度拿捏的准确,显示出刺客乃百发百中,膂力惊人的神射手。 龙鹰先弯身探前,搂着丽丽的小纤腰,抱得美丽宫娥整个坐上膝盖,到胸腹相贴,再把她稍往侧移,另一手同时探出,取得放在几上仍余少许香茗的三彩杯,还有时间把香茗一口喝光,置杯口于胸前。 丽丽不堪亲热接触娇吟声起,「当!」劲箭穿过台栏间的空隙疾射进杯子里,再反弹掉往台地去,杯子安然无损,只有龙鹰持杯的手发麻酸痛,此一箭贯满真劲,少点能耐都应付不来。 刺客由最高点回降,没入池水。 众女此时方晓得发生什么事,看着台地上在灯火下闪闪发亮的铁箭,大骇齐声尖叫。 龙鹰的心也在叫,叫的是「完蛋」,这趟什么底细均告泄漏。 ◇◇◇◇ 羽林军的应变能力,教龙鹰大开眼界,不到一盏热茶的工夫,整个池区被重重包围,以千计的战士对神池的周边区域和东西两洲逐寸逐寸地搜索,数百个穿上水靠的羽林军不住潜进池水,展开对池底没有遗漏的搜查。 李多祚气冲冲赶至,见龙鹰安然无损,放下心头大石,遣开其他人后,偕龙鹰抵达台栏处,吁出一口气道:「小兄弟确是福大命大,刺客用的是箭头糅合金质的铁箭,净重九斤,要射出这么的一枝箭,用的必须是大铁弓,还要手劲的配合,宫内够资格射出此箭者不足百人之数。不过小兄挡得更漂亮,还够时间喝掉杯子的热茶,挡箭后杯子没有半道裂痕。像小兄般挡格铁箭,宫内能办到的或许有二、三十人,但保证没人有时间先来口香茗,小兄真教人惊异。」 龙鹰先发制人道:「我隐瞒武功的事是圣上的意思,大将军可以不使消息外泄吗?」 李多祚苦笑道:「宫内消息传播迅速,远非外人可以想象。此事已告通天,圣上都压止不来,且会漏往宫外,轰传洛阳,想不到小兄甫抵神都,立成名人。」 龙鹰早豁出去,耸肩道:「希望大将军不会因此事受责。」 李多祚脸色一沉,叹道:「幸好小兄安然无恙,多谢小兄关心。」 此时有人传唱道:「胖公公到!」 胖公公的忽然到来,大出龙鹰意料,更想不到宫内的人亦以胖公公称之,现在的他宛如盲人骑瞎马,有胖公公指点,当然有利无害。 胖公公从轩内走出来,胖躯移至两人旁,李多祚肃立致敬,益显胖公公的威势。 胖公公笑容满面,神态轻松,道:「禀告圣上了吗?」 李多祚恭敬地道:「末将已遣人飞报圣上,只是恐怕圣上仍在接见慈航静斋来的特使,未悉此事。」 龙鹰心中一颤,慈航静斋乃魔门最顾忌的门派,杜傲等时有谈论,令他对此超然于武林之上的佛门圣地,知之颇详。据说自大唐开国时静斋门人踏足江湖后,近百年再没有门人入世,现在竟有静斋特使来见武曌,确事不寻常。 胖公公显然清楚此事,不以为意地道:「不见不见还须见,幸好有静斋仙子来分圣上心神,否则大将军或多或少吃点苦头,大将军放心吧!公公包保圣上不会降罪。」 李多祚如释重负,慌忙致谢,好像胖公公是武曌体内蛔虫,说的话等于武曌亲口说那样。 胖公公目光扫视池面,从容道:「若公公所料无误,大将军可从池底找到物证,只要大将军带同所有物证,待圣上见毕静斋仙子后予圣上过目,圣上不单不会责怪大将军,还会称赞办事有效率。哈哈哈!」 笑声未止,一个搜池的羽林军从近岸处冒出水面,手举大铁弓,兴奋呼喊。 对他预测本半信半疑的李多祚与龙鹰你眼望我眼,均感不可思议。 李多祚欲言又止。 胖公公亲切地拍拍他肩头,微笑道:「多问无益,大将军放心去见圣上,我和鹰哥儿跟着便到。」 李多祚施礼离开,看着他没入轩内的背影,胖公公叹道:「宫内像他般忠厚的人没多少个。」 龙鹰苦笑道:「亏你还有闲情理会谁是好人坏人。究竟是谁派人来杀我?」 胖公公移往李多祚的位置,挨栏远眺,令龙鹰真怕雕饰精美的木栏抵不住他的重量。这宫内的首席太监道:「不出武承嗣、武三思其中一人,而铁弓则是庐陵王李显或豫王李旦最近府内失窃之物。」 龙鹰明白过来,虽不知他所提及的四个人是何方神圣,总离不开宫廷内的斗争,难解处是不明白因何以自己为目标。道:「如此显而易见的插赃嫁祸,怎瞒得过英明神武的武曌?」由卝文卝人卝书卝屋卝整卝理 胖公公淡淡道:「武曌需要的不是确凿的证据,而是冠冕堂皇的借口,否则皇城内不会有大开告密之门,专门镇压异己的推事院,来俊臣那奸小子更不能升官发财,现在他不单是推事院知事,还兼御使大夫和刑捕院都尉两大要职。」 龙鹰叹道:「你好像一点不担心我现时的情况。」 胖公公没好气道:「我的好邪帝,来吧!到车上再说。」 ◇◇◇◇ 马车循原路朝皇城方向驰去,护车的羽林军由副统领左则法率领,百多骑浩浩荡荡,恐怕武曌在宫内的阵仗,不外如是。 两人并排而坐,胖公公压低声音道:「这辆是设有护甲的特制马车,不虞外面的人听到我们说话。」 龙鹰问道:「今回怎办好呢?」 胖公公哂道:「别忘记自己是货真价实的邪帝,虽仍比不上当年的石之轩,亦该所差无几,你说石之轩怕过谁来?」 龙鹰惨笑道:「可是石之轩不会蠢得像我般被人关在这个叫天不应,叫地不闻的鬼地方。」 胖公公正容道:「一切没有分别,武曌早猜到你练成魔种,而仍肯大费周章去笼络你,当然另有图谋。她召我们三人去说话,先单独见来俊臣,然后是太平公主,最后是我,现时她对你的情况了如指掌,不说其他,只看你不怕来俊臣的毒刑,以花间女的身手在那么样的情况下仍没法杀你,不晓得你异乎寻常的就是大笨蛋,何况武曌。现在你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随机应变。唯一的本钱,是自己都弄不清楚的魔种。」 龙鹰道:「武曌戒备森严下,我可以有什么作为?」 胖公公奇锋突出地问道:「你晓得武曌如何窃夺大唐江山吗?」 龙鹰本想答知道,到要说出来,发觉根本不清楚。 胖公公道:「当时高宗还是皇太子的身分,太宗李世民病重,高宗去照料父皇,小解时,当时仍为太宗才人的武曌乘机贴身伺候,捧着盛有热水的铜盆跪于一侧。高宗见她娇艳迷人,忍不住漠视礼法借洗手用水溅湿她的脸,并吟诗『清水洒粉脸』,武曌则以『仰承雨露恩』回应,就此结下孽缘。以高宗的见惯美女,又在李世民的病榻之侧,怎会这般没有自制力?」 龙鹰摇头表示不明白。 胖公公道:「关键在于武曌入宫前,已精擅『姹女大法』,这是本门先贤集房中术和采阳补阴异术大成的厉害功法,李渊当年便曾中招。知道吗?如非公公我向王皇后献计,建议她让高宗纳武曌以制争宠正烈的萧淑妃,武曌今天休想登基称帝。接着的你可以推想,凭借『姹女大法』,武曌不住削弱高宗的体质,逐步控制朝廷。」 龙鹰不解道:「这些事和现在的情况有何关系?」 胖公公凝视他,一字一字地缓缓道:「当她弄清楚你的魔种是怎么一回事后,她或可凭着『姹女大法』窃夺你的魔种,以她现今集两派六道大成的盖世魔功,谁敢否定这个可能性?」 第七章 今夕何夕 「上阳花木不曾秋,洛水穿宫处处流; 画阁红楼宫女笑,玉箫金管路人愁; 幔城入涧橙花发,玉辇登山桂叶稠; 曾读列仙王母传,九天未胜此中游。」 上阳宫位于皇城西南隅,南临洛水,西拒谷水,东接皇城,主殿正门皆向东。宫南沿洛水筑曲折长廊,延亘一里,蔚为奇观。又引谷、洛二水入宫,缀以亭台林园,遍植花木,清渠萦回,竹木森翠,衬托得殿宇院落更是美轮美奂,胜景无穷。 龙鹰、胖公公等依例在正门下马落车,步过正门楼,气象万千的主殿观风殿矗立前方,守门卫士从殿台排玉阶而下,持戟,甲胄鲜明,气象肃深。尽显大周天子武曌如日中天的威势。 此时一位女郎在司礼监的殷勤引领下,从石阶走下来,打扮朴素不携兵器,本不该引人注目,可是众人的目光却没法从她身上挪开。 远看过去,已觉此女非常出众,不但因她拥有修长美腿,身形高挑,更因她不作发髻,任由乌黑闪亮的秀发垂流两边香肩,衬得冰肌玉骨般的肤色胜比霜雪,夺人眼目。 羽林军副统领向随来的八个手下喝道:「是静斋来的特使,避道!」 龙鹰和胖公公随他们避往一旁,好待对方经过后,方继续行程。 若依礼法,尤其对方是女性,避道者须两眼望地,不准平视。可是静斋仙子的朵儿太响了,开国时匡助李世民登上天子之位的师妃暄便艳绝一时。龙鹰不用说,其他人包括胖公公在内,无不按捺不住好奇心,趁女郎离他们尚有一段距离,金睛火眼的打量。 女特使闲适自然,步姿优美,在洛水吹来的长风下秀发随风飘舞,风姿绰约,令人更想一窥玉容。 到五十步许远的距离,众人终于看清楚,登时呼吸屏止,连心中赞叹都给忘掉。她的美丽是不该属于这个尘世的,即使倾尽所知的形容词,也不过只能描述她仙姿妙态的万一,在她不食人间烟火,纯净洁美得如烟如水的气质前,任何言语均告乏力。黑白分明的一双美眸,完美无瑕地嵌在若刀削般分明的轮廓上,为她的美丽作出无可挑剔的封印。倾国倾城之色,不外如是。众人把礼法抛往九霄云外,忘掉该是垂下目光的时刻。 龙鹰亦被她空山灵雨般的气质和清丽脱俗的容貌震慑,忘掉武曌,全心全意饱餐秀色。特别是她一双眸神若如两泓深不见底的清潭,引人入胜至极。 负责送客的司礼首先向他们投以责怪的眼神,只是见到带头的是胖公公,不敢有太多表情和动作。 静斋特使倒似没什么,像看不到他们般神色恬静,安步而来。 胖公公首先如梦初醒,正要以身作则,领各人随他致礼,特使轻描淡写的往他们瞧来,左则法和一众手下与她目光相触,如遭电亟,警醒过来,又生出自惭形秽的感觉,纷纷垂首避开她契合剑道的眼神。 胖公公心呼厉害,她使的分明是一种厉害功法,纯以目光即可降魔伏妖,不战屈人之兵。亦可见此女与当年厚道的师妃暄作风迥异,不饶过他们的无礼,来个小惩大戒。 当特使的目光与狠盯着她的龙鹰相触,美女蓦地娇躯轻颤,秀目采芒烁闪,秀眉轻蹙,额头现出三道可爱波纹,顿使她多添几分人气,生动活泼起来,又是另一种迷人美态。 特使瞬间收回目光,惊异神色一闪即逝,像没有发生过任何事般越过他们去了。 众人正要举步,发觉龙鹰伫立原地,双目紧闭,浑体轻颤,摇摇欲坠。 胖公公抓紧他胳膊,骇然道:「什么事?」 左则法和众卫大惊失色,难道刚才观美之际,龙鹰被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暗算了? 龙鹰艰难地撑开少许眼帘,向凑近的胖公公道:「催魔!」 言罢倒入胖公公的怀抱去,不省人事。 ◇◇◇◇ 龙鹰回复意识,一时以为仍在太平公主坐驾舟的舱房里,皇宫内发生的事不过南柯一梦。 继而心湖泛现一双明眸,猛然省起前事,骇然坐起,发觉自己拥被睡在罗帐垂罩的床上,这个大如厅堂的起居室由槅窗至一几一椅,无不用料讲究,极工精巧,不少更是镶金嵌银,极尽奢华之能事。 目光不由落到被子的刺绣上,是由多种绣象组成,认得的有日、月、星、山、龙等经美化了的形体,心中一震,已晓得这是武曌的龙房,而他奶奶的自己正睡在她的龙床上。因为被子的图纹大不简单,是皇帝专用的,其他人用就是僭越,像他现在般更是犯下杀头死罪。 刹那间灵觉提升至极限,搜索远近,出乎料外的竟听不到任何人声足音,如果这是武曌的起居室,理该有成群结队的太监宫娥在外候命。难道只是个清醒的梦,他在梦中醒来又陷进另一个梦去? 「龙鹰!龙鹰!到朕这处来。」 龙鹰登时吓得出了一身冷汗,晓得不是梦境,而只看她能透墙穿壁的把声音送进自己耳内,光是这个能耐,已是独步天下,无人能及。 ◇◇◇◇ 龙鹰来到院落间的园林,夜空星罗棋布,偌大的院落杳无人迹,只有洛水在远方流动的响音,寂静得不合常理。 「笃!笃!笃!」 敲打木鱼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龙鹰循声寻去,穿过一片竹林后,一座宏伟的佛堂赫现前方,在佛堂透出的灯火映照下,堂外摆设齐腰高的炉鼎内插有三炷巨香,烟气弥漫堂前。 堂门左右昂然立着两座天王力士的石雕像,高大威猛。 木鱼声悠然从堂内传出。 龙鹰硬着头皮进入佛堂,做好一切心里准备,有什么不对劲立即有多远逃多远,逃不了只好认命,就在他右足踏上登堂第一道石阶触地的刹那,木鱼声同一时间收止,然后他看到她。 毫无困难地认出她是武曌,因为太平公主至少有五、六分肖似她。不过武曌横看竖看,只像是公主的姊姊,且年纪不差太远。如此驻颜有术,龙鹰大开眼界。公主继承了她一双斜飞入鬓的凤目和撩人遐想的身型体态,却欠了她带着浓重沧桑感的风华神韵,正凝视龙鹰的眸神异采慑人,内里似糅集某种澎湃而又压抑的感情。 她盘膝坐在一个蒲团上,素白贴身便服,容色苍白,没有半点脂粉饰物,黑发挽上结髻,玉颈修长优美,眼皮竟有点红肿,似是刚哭过来。纵然如此,仍不露丝毫衰老之态。身后是尊金碧辉煌的释迦牟尼坐佛,高达两丈。佛台上点燃一排九盏灯,灯火将她的影子投往前方,古佛女帝,情景诡谲。 自结魔后,龙鹰最明显的进步是感官上触角和灵敏度的提升,令他拥有以前梦想不到的超凡能力。只是听觉和嗅觉,比用眼睛去看更清晰。生命的所有秘密宛如一个个的锁,而魔种则是开启这些锁的钥匙,可是佛堂内的女皇帝却是首个他没法打开的锁。 嗅不到任何气味、听不到任何声息,完全感应不到她、掌握她。她仿佛坐在那里,但却只是徒具形相的幻影,如此魔功,确臻出神入化的至境。 龙鹰看得遍体生寒。 「赐坐!」 他头皮发麻地进入佛堂,见到离她五步许处放置了另一个蒲团,只好就蒲团学她般盘膝坐下,心忖此时的她活像暗夜里出没、美丽尊贵的厉鬼,随时可追魂索命,逃都逃不了。 武曌容色一黯,俏脸现出一闪即逝不可名状的哀伤,似是忆起生命中某段令她神伤魂断的往事,轻柔地道:「冥冥之中,自有主宰。龙先生或会奇怪为何仙居院内不见有人,事缘今天是朕一个至亲至爱尊长的忌日,每年今夜朕会独自静处。她的恩情朕永远报答不了,唯一可以做的是完成她将天魔策十卷收归于一的心愿,龙先生愿助朕玉成此事吗?」 她说话的声音低沉温婉、悦耳动听,不含丝毫威凌天下的气焰,且有种沧桑历尽,娓娓道来的感染力,本身已教人难以拒绝。 龙鹰没想过她竟会对自己如此客气,且带点央求的味儿,不过如果自己断言拒绝,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若她所言属实,今夜的会面确巧合至令人心寒,难怪她说冥冥之中,自有主宰。 恭敬答道:「圣上着小民何时动笔,小民何时动笔。」 事实上他是有恃无恐,只要不将向雨田的注解一并默录出来,包保武曌练不成种魔大法。同时生出奇怪的感觉,身处的佛堂宛如武曌于宫阙的繁嚣之外,犁耕出自己幽秘的净土,只有在这里,她方可做回真正的自己。 武曌露出犹如射破阴云一抹阳光般的笑意,顿然令她的花容生动起来,显露醉人的风采媚态,欣然道:「如此朕必以国宾之礼待先生。当朕看通大法,说不定可以为先生解去迫在眉睫之前的大祸。」 龙鹰不解道:「大祸?」 武曌悠然道:「先生可知因何会晕倒于殿外?」 龙鹰心中大懔,惊的不是什么临头大祸,而是从苏醒过来后,武曌占尽先机,掌控一切,要他往东便东,往西便西。 迎上龙鹰询问的目光,武曌道:「仙胎魔种,天性相克,势不两立,其间没有丝毫转圜余地。想不到端木菱那丫头年不过二十,竟练成剑典的仙胎,上臻剑心通明的至境,毫无疑问是继师妃暄后静斋最出色的高手。勿被她洁美如仙的表象所惑,这是仙胎功法有诸内形于外的现象,事实上她的人如剑般锋利。当时她的仙胎触发了你的魔种,由于史无先例,她一时尚未能掌握发生什么事,可是只要她进入禅定,她的慧心会令她明白过来。」 龙鹰咋舌道:「她会杀我吗?」 武曌淡淡道:「大概会废去你的武功,而你的魔种将永远不能复元过来。」接着叹一口气,道:「看你的样子,知你把朕的警告完全不放在心上。你的危机,是一个身分的危机。本来朕只要出一个公告,可解决所有问题。只恨你的确修得魔种,不论你愿意与否,你就是新一代的邪帝,试问武林千辛万苦铲除肆虐多年的魔门后,肯否容忍另一个邪帝的冒起?肯否容许魔门死灰复燃?除非你永不踏出宫门半步,否则将是寸步难行。」 龙鹰倒抽一口凉气,自被押离小谷后,要动的脑筋全用在眼前女帝上,现在与武曌的紧张关系至少表面缓和了,却又陷身另一个危机中,这算什么运道? 武曌忽然长身而起,吓得龙鹰慌忙肃立,颇有点手足无措,因不知如何方可合乎君臣礼节。更不敢打量她曼妙动人比之太平公主更具诱惑力的身材。 她缓缓移动龙躯,婀娜多姿地来到龙鹰触手可及处。忽然间,以他魔种的角度来说,她从幻影化身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龙鹰首次听到她心跳、呼吸乃至于血液微仅可察的脉动,满鼻她独有的芳香。心念电转,龙鹰暗叫好险,知她适才一直运转魔功,准备一言不合,随时出手,幸好自己的表现合她心意,还成为了她的国宾。 武曌柔声道:「看朕!朕恩准你看。」 龙鹰心中唤娘,她这两句话语带双关,比任何直接露骨的话更具挑逗性,大有任君观赏的含意。朝她瞧去。 她双目的采芒敛收,代之是如烟如雾深具朦胧美态的神色,令龙鹰记起她的姹女大法。 武曌的高度比得上静斋名副其实的仙子端木菱,再加上头结高髻,只矮他寸许,正凤目深注地看他,没有半点太平公主式的浪荡神情,一派端庄自持,温柔地道:「朕感应到龙先生的魔种,你的道心纯净洁美,[Zei8.com 贼吧电子书]令它更是生机澎湃,此正为大法的精粹。」 龙鹰问了个不得不问的问题,故作惊讶道:「圣上怎能对种魔大法了如指掌?」 武曌往他移前小半步,再走一步就会将自己送入他的怀里去,娇喘细细地道:「起始时,魔门十卷并不存在,只是套笔记式的帛书,内中包罗万有,到汉代第一代邪帝谢眺去芜存菁,以他的通天智慧,写成《道心种魔大法》和《魔道随想录》两书,又自称为魔,始有魔门之名。种魔大法为他的主学,随想录是他的杂学,此两书实为魔门所有经典的源头,在两书的基础下,他收的八个徒弟开枝散叶,各有著述,到今天能禁得起时间考验的,只余天魔策十卷,绝不只是十套功法,而是魔门前辈经验智慧识见的总集,旁及千门万类的技艺。朕是唯一看遍除种魔大法外其他所有魔门典籍的人,对种魔大法的来龙去脉当然清楚。快天亮哩!朕还要梳洗更衣,主持武成殿的早朝。」 龙鹰愕然道:「我怎么办?」 武曌伸出龙手,抚上他的脸颊,晶莹玉白的手灼热至不合常理,笑意盈盈满心欢喜地道:「先生不是要为朕完成心愿吗?朕早安排了先生到朕的御书房办事,还在上阳宫的宫女中挑了最娇俏可人的小宫娥为先生磨墨作伴,早朝后朕亲来陪你。」 言罢轻拍他脸颊两下,方爱怜地收回尊贵的手,好像龙鹰是她最珍贵的玩物。 龙鹰给她摸得舒服透心,暗叫姹女大法果然不同「凡摸」。同时心中大骂自己,又骂来俊臣那坏家伙。若不是自己问及青楼的事,来俊臣不会断定他好色,而且若不是来俊臣将自己此弱点禀上武曌,现在就不用应付武曌一波接一波的美人计。 武曌别转龙躯,往大门走去,道:「随朕来!」 龙鹰跟在她身后,武曌踏出佛堂的大门外。 「圣上神安!万岁万岁万万岁!」轰然响起。 龙鹰目光越过武曌香肩,往外一瞧,登时呆了眼。 宫娥、太监、亲卫各式人等,跪满炉鼎后广阔的空地,超过百人之众。 一个太监俯头躬身,将一迭衣物高举过头,来到脊挺肩张,变回睥睨天下,肯定是前无古人,也极可能后无来者的女皇帝脚下,另两个太监小心翼翼地为她披上龙袍,戴上冠冕,然后退跪一旁。 武曌冷喝道:「令羽!」 有人大声应道:「臣将在!」 武曌道:「给朕好好招待龙先生。」说罢在众人前呼后拥下昂然去了。 第八章 天之骄女 令羽二十许岁,高挺瘦削,予人铜皮铁骨的硬朗结实印象,言谈举止充满江湖味,像个走南闯北的混混远多于御卫军系中的副统领,肤黑齿白,骤看长相平凡,但笑起来时很好看,透出一种懒洋洋的洒脱,令人很容易生出好感。闲聊两句后道:「龙爷爱到哪里用早膳?听说龙爷自昨午到神都后,未曾吃过东西。」 龙鹰与他漫无目的地沿廊举步,遇上宫娥太监,无不向他们请安问候,鹰爷前鹰爷后的呼唤,忽然间「鹰爷」两字成了他的专号,也不知为何弄成这样子。累得龙鹰不住回礼,反而是令羽大模大样,视如不见,听而不闻。 龙鹰随口道:「有什么好地方?」 令羽欣然道:「可以留在宫苑吃御膳房弄出来的东西,却欠人气。鹰爷爱热闹吗?皇城内有四面楼,八方馆和皇城轩,任挑一间该不会后悔。」 龙鹰试探道:「到宫外去行吗?我尚未有游览洛阳城的机会。」 令羽若无其事地道:「当然可以,我早挑了几个身手似点样子的兄弟,鹰爷闯龙潭虎穴他们都可以奉陪。」 龙鹰大讶道:「真不用请示圣上?」 令羽低声道:「小将怎敢自作主张,圣上吩咐下来,鹰爷爱到哪里去就到哪里去,纵然离开神都也不得阻拦。」 龙鹰大感错愕,不过定神一想,自己现在确不会开溜,因为在这里他仍看到一线生机希望,到外面去只要武曌来个公告天下,他势成公敌,那时做人还有啥乐趣。 令羽道:「小将立即备马,召集兄弟,奔马神都,人生快事也。」 龙鹰道:「可否坐艇子呢?」 令羽一拍额头,恍然道:「小将忘了鹰爷是要观光,游河是所有游人必做的事。来!我们到正宫门外的码头去。」 ◇◇◇◇ 三艘快艇从上阳宫的码头开出,同行的八人,全体平民便服,个个年少气盛,一派好勇斗狠的恶少模样,对龙鹰态度尊敬,且是心悦诚服,显然他在丽绮阁露的那一手,震慑了他们。对武人来说,只有高手可赢得他们尊敬。 龙鹰坐在船头,纵目四顾,遥阔的洛河长风阵阵,在渐明的天色下,一边是壮观的皇城,一边是充盈生活气息人车渐多的里坊民居,不由心情开朗,大有离开囚笼的痛快,逍遥自在。 令羽坐在船中处,后面是划艇的御卫,望东滑去,把上阳宫抛在后方。 令羽提议道:「先游河,鹰爷饱览神都美景后,我们到最著名的董家酒楼用膳。找位子并不容易,幸好司礼监会为我们妥善安排。」 接着欣然道:「我们是叨鹰爷的光,方有机会去大吃大喝,账单当然由司库支付。」 快艇右转,进入支流,望南而行,整个天地像忽然改变了,虽是支流,仍非常宽阔,即使舟船往来频繁,水上交通仍保持畅通。 岸边遍植杨柳,沿岸是车水马龙的长街,其旁宅宇如林,行人如鲫,都城的热闹繁华,尽收眼帘。 快艇从一道支流转入另一支流,又多转两次后,龙鹰早眼花撩乱,不辨东西,亦深深享受其中乐趣。自小以来,他生活圈子狭窄,很多时只他一人留在圣帝府,荒谷的五年更不用说,现在忽然间多了这么多伙伴,置身处又是中土最繁盛的大都会,自然另有一番感受,真有点舍不得离开的滋味。 左方出现一片园林,隐见楼阁亭台,景色佳绝。 龙鹰问道:「谁的府第?」 划艇的御卫代道:「禀上鹰爷,那是花得起银两的人的府第,神都首屈一指的青楼芳华阁,老板聂芳华,曾是红极一时的名妓,后下嫁洛阳帮的老大,幸老大早死,让她可以重出青楼,否则今天便不会有个这么好的地方。」 令羽笑骂道:「小马听到青楼两字便兴奋,不过他光顾的只是比土窑子好上一点的地痞青楼。唉!这小子又爱闹事,前天因小事与黄河帮的人起冲突,累得我要出面为他摆平,真想揍他一顿,或调他去守正门楼,只恨这小子是我同乡,他父母又嘱咐我照顾他。」 龙鹰心中一阵温暖,宫城之外一切都不同了,身边所有人像变回自己,从森严的宫城规条中解放出来,有血有肉。 随口问道:「这样在宫外生事,朝廷不管吗?」 令羽肃容道:「我们神都五大军系,是飞骑御军、左右羽林军、左右禁卫军、城备军和外驻军,均奉有『不得扰民』的军令,谁敢触犯天条,轻则革职,重则斩首。至于江湖的事,却可由我们私下以江湖手段解决。」 龙鹰开始明白武曌的天下何故如此稳如盘石,因为她确是爱民的皇帝,对她不由增添三分好感。只要任何人到洛阳走上一回,也得承认武曌将天下管治得井井有条,政绩斐显。民间和朝廷形成强烈的对比,宫内人人自危,百姓则安居乐业,这是个怎么样的国度。 令羽见他沉吟不语,还以为他心悬芳华阁,抱歉道:「芳华阁小将实在爱莫能助,因为没法也不敢向司库那班管钱管到滴水不漏的大人们申请。」 龙鹰本来没这个想法,闻言心中一动,想起可向胖公公借银两,微笑道:「或许我有办法。」 小马大喜道:「全赖鹰爷提携,想不到我终于盼到这一天。」 天津桥在望,三艇缓缓靠往码头,众人表演似的跃往岸上,令羽给手下扯到一旁密谈,龙鹰意识到发生了不寻常的事,果然令羽回来后,与他登上长街时凑近耳语道:「我们的兄弟发觉有内供奉的人在宫门外盯梢,目标显然是鹰爷,还跟了我们好一阵子,说不定待会有好戏开锣。」 龙鹰见他神态轻松,暗赞他不愧御军的二号人物,禁得起风浪,问道:「内供奉是什么家伙?」 令羽带点不屑地道:「内供奉就是圣上的『后宫佳男』,集仙殿是他们的地盘,为首者张易之、张昌宗两昆仲,最得圣上宠幸,气焰日张,在宫内一向横行霸道,只是仍未够胆碰我们飞骑御军。据闻他们对鹰爷得圣上悉心款待非常仇视,所以借故闹事绝不稀奇。所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如果今天敢来惹我们,肯定有强手助阵。鹰爷若怕麻烦,我们可立即折返上阳宫。」 龙鹰为之毛骨悚然,想不到自己竟被男宠们视为对手,不知好气还是好笑,淡淡道:「副统领怕惹麻烦吗?」 令羽露出两排整齐雪白的牙齿,笑道:「小将今天排的阵容,正是为应付硬仗,最妙是承旨办事,闹得如何大仍不成问题,一切看鹰爷。」 龙鹰想到催魔,豪情奋起道:「我们先医好肚子再说。」 谈笑中,众人横过长街,朝高挂「董家酒楼」的宏伟建筑物走去。 ◇◇◇◇ 洛阳最兴旺的区域,全集中到洛水两岸,统称洛河区。 洛水等若洛阳的「心脉」,大小码头无数,具规模者首推洛河码头和新潭码头,只后者可泊逾千艘商船,令洛河区成为全国最兴旺的货物集散地。朝廷于此设有司表税关市,武曌锐意革新促进,减低关税,简化手续,刺激商贸至空前活跃。 故此洛河区成了商旅云集之地,客栈、酒楼、行馆、银号、骡马行鳞次栉比,将洛水南北两市经天津桥联成一气,成为洛阳「昼夜喧呼、灯火不绝」的不夜天。次一级的街道上青楼林立,只大小押店足有六十多间,盛况空前。 大周皇朝上承太宗政策,颁行赌禁,故洛阳只有私窝没有明堂,好此道者赌瘾起时只好偷偷到私窝去碰运气。武曌对此只眼开只眼闭,因知自古以来,一嫖一赌两大玩意,总是屡禁不绝。 洛阳也是八方土产、四海奇珍的交易场。来自国外的绫罗、人参、牛黄、鹿皮、犀牛角等,只有在这里方可卖得好价钱。 洛阳另一特色是多重楼,董家酒楼便是格局宏大的三重楼,经多番扩充改建后,古色古香,典雅宜人,大得诗人骚客的垂青。而由于少帅寇仲和徐子陵曾多次光顾,故江湖中人也视此为必到之地。从早到晚,座无虚席,没点办法的人,休想可不经轮候随便找到位子。 他们由宫内司礼监出面,董家酒楼当然给足面子,尤其知招呼的是武曌视之为国宾的贵客,不敢怠慢,安排他们去没点资格休想踏足、只设厢房的第三层楼。 令羽见厢房可俯瞰天津桥美景,大感满意,招呼龙鹰坐到景观最佳的位置,司礼为他们点的菜肴已流水般奉上。 先来的是两大碟堆得像小山般热气腾升的馒头,接着小吃美点,瞬间摆满桌面,众人放开一切,大吃大喝。 敲门声起。 众人你眼望我眼,都猜不到谁人如此不识相,于这时候来骚扰他们。 令羽正要命人去开门,一个故意弄得有点娘娘腔的声音以极尽谀媚的夸张语调道:「龙鹰壮士呵!我们星津佛堂由小佛爷到洗洗抹抹的下人,都对壮士非常仰慕,尤其壮士你在左拥右抱下仍能以小杯子挡箭那一手,更是有声有色,弄得我们男的无不想一睹尊容,女的却是心如鹿撞。现在我们小佛爷在二楼筵开一席,恭候大驾,盼望壮士移驾一聚,大家交个朋友。」 房内人人勃然大怒,这番话摆明是冷嘲热讽,暗讥龙鹰是武曌男宠,故称他为壮士,又暗指以杯挡箭夸大失实,而愈说愈不堪,配合那种讨厌的语调,确极尽侮辱之能事。 令羽沉声道:「不论你是谁,再听到你一句话,保证你后悔做人。」 龙鹰心中大讶,令羽怎忍得下这口气,旋又想到令羽该是对什么小佛爷颇有顾忌。但他却没有任何顾虑,还对有人送上门来求之不得,现在他是魔种已结,只欠催魔。哈哈一笑道:「你的什么小佛爷若想见龙某,就滚上来见老子,龙某立即交朋友给他看。」 足音远去,果然不敢哼半声。 御卫小曾冷笑道:「兔嵬子就是兔嵬子!」 另一御卫小贾愤然道:「管他小佛爷三头六臂,这么欺上门来,头子呵!我们怎能没点表示?」 令羽喝骂道:「你们懂什么?有勇无谋,像鹰爷便智勇兼备,现在他们上来又不是,不上来更不是,这叫主动尽在我手,明白吗?」 龙鹰欣然道:「我有个不情之请,待会他们送上门来时,由我一个收拾他们。」 众人齐声反对,群情汹涌。 令羽怕他弄不清楚情况,道:「这个小佛爷在神都有点名堂。师父是僧王法明四大法驾弟子之一的羊舌冷。他本身颇有家底,在星津桥附近开了所佛堂,修的是欢喜禅,与张氏兄弟过从甚密,更怕来惹事者中杂了张氏兄弟的手下,否则明知我们人强马壮,岂敢公然挑衅?」 龙鹰仍想说服他,小马双目放光地瞪着窗外的天津桥,忘情嚷道:「我的小魔女来哩!」 再没人有兴趣去理什么大佛爷小佛爷,包括令羽在内,个个争先恐后拥到厢房内的两扇槅窗,往下望去。 龙鹰好奇心大起,透窗外望。 七、八骑出现天津桥上,催马疾驰,逢车过车地朝酒楼的方向奔来。带头的一骑是个彩衣少女,长得俏秀无伦,夺人心魄。其他追在她马后的,是六、七个一看便知是权贵子弟的年轻俊彦,怒马鲜衣,意兴飞扬,众星拱月般转眼随小魔女消失在下方视线之外。 众人返回座位,仍是情绪高涨。 令羽笑道:「鹰爷勿要怪我们,这小娇娘确可迷死人,是国老狄仁杰的么女,艳压全城,最爱找人比武,真败在她手上的人为数不少,但假败的肯定更多。」 小马双手抱胸,装出心迷神醉的夸张表情,梦呓般道:「若能与她真个销魂,我甘愿减寿十年。」 另一人笑道:「减一百年也不行。」 足音传入耳内,其中一人足音特重,以掩盖其他十多人的脚步声。龙鹰微笑道:「小佛爷来哩!」 令羽惊异地瞥他一眼,因直至这刻才听到足音,道:「引他们进来,不要闯出门外。」 众御卫点头答应,无不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反是龙鹰有少许紧张,因为这是他首次主动出击。魔种绝不可以用任何武功或心法去形容,而是超乎任何武功的奇异力量和灵觉天机。没有招式,没有成法,不囿限于任何武器的运用。 据向雨田所说,只有把自己投身于生死立判的险境,不论单打独斗,又或以寡敌众,始能晋入魔种的境界,你的武器不单是本身的力量,而是整个的环境。那是人魔合一的战术,在不断的战斗下,魔种一点一滴地释放出来,当魔种被催发至淋漓尽致,催魔成魔,那时人和魔种将无分彼我,谓之小成。 来人伫立门外,其他人散往两旁。 令羽打个手势,众卫纷纷起立,散往厢房各战略位置,准备如敌人杀入厢房,来个迎头痛击,能当上武曌御卫者,个个经千挑万选、身经百战,训练有素,这种江湖硬仗,根本不放在心上。 只余龙鹰和令羽安坐原位。 一阵长笑声在门外响起,然后笑声倏止,重归寂静,仿似外面的人忽然消失了。 龙鹰虽仍看不到敌人,但对敌况却是了如指掌,无有遗漏。全身经脉气劲澎湃,不宣泄出来,会比大战连场更辛苦。此际他心中再无丝毫顾虑,还兴致勃勃的希望能弄清楚现在的他厉害至何等程度。 一个铿锵含劲的声音在门外不屑地道:「诸位御卫大哥有什么好紧张的,我小佛爷只是慕名而来,向龙小弟请安问好,看他如何和我交朋友吧!」 厢房门终于打开。 一个身穿黄色袈裟,年轻英俊的和尚立在门外,双手合十,双目邪光闪烁,看都不看令羽,只狠盯龙鹰。 龙鹰哑言笑道:「我交朋友的方式,假和尚你恐怕消受不起。」 话刚说完,他像一溜烟般离桌欺到小佛爷身前,在他旁边的令羽也看不到他如何完成离椅、起立等连串动作。 小佛爷脸色微变,他恁是了得,往旁闪开,龙鹰想也不想地闯出门外。 令羽等大叫不好时,门外廊道的激战早全面展开。 第九章 牛刀小试 龙鹰终于身历其境体会到魔种在战斗中的动人天地。就在他闪出房门,踏足长廊的一刻,位于他右方的小佛爷下面踢出一脚,取他小腿的位置。另一人从左边攻来,一手做出欲攻未攻之状,另一手挥拳抽击他腰侧。一敌闪往前方,意图正面拦截,尚差少许始进入攻击的位置。 一动无有不动,廊内的十三个敌人,无不因应形势的变化,寻找加入战圈的机会,但因受廊道的限制,致互相影响,互相阻碍,没法掌握龙鹰的情况,形成威胁。 由于事情发生得太快,对方的武技又参差有别,有人便因欠缺默契产生碰撞,无法在刹那间发挥出以众凌寡的威力,予龙鹰可乘之机。 龙鹰的感官灵觉全面提升,一层一层、重重迭迭的气味进入他鼻腔,在脑海中形成气味的地图,令他特别注意的是来自小佛爷踢过来的一脚,带着草药的气味,他直觉感到其中暗藏玄机,同时醒悟过来。 事实上他一直不明白因何小佛爷明知他是武曌的国宾,仍这般的欺上门来闹事,理该给他个天作胆也不敢杀伤自己。关键就是他们根本没杀他之意,只是要向他施毒,而这种毒只会损害他某方面的能力,破坏他和武曌的关系。 他皮肤的感觉也是非凡,几可说即使失去视、听、嗅的能力,仍然可以纯凭皮肤感应到压力的轻重、形态,分毫不差地把握敌人攻击的位置、远近和速度。 听觉更不得了,敌人劲气强弱,经脉内真气运作的情况,体内一切变化,莫不收入他的灵耳内。《小说下载|txt80.com》 而魔种的异能则以气劲的方式充盈奇正经脉,似是无有穷尽。当他意有所想,道体天然作动,与他的道心契合至天衣无缝,水乳交融,达致心知止而神欲行,意到手到的武学至境。 所有这一切形成他无与伦比知敌的超凡能力,能在战斗任何一刻做出最精确的判断,厘定最佳策略。 龙鹰倏地后移,两边来的攻击同时落空,小佛爷和左方的敌人差点撞成一团,大骇退后时,龙鹰先一脚踢往小佛爷缩回去的脚,「啪」的一声,小佛爷装在鞋头用心不良的毒针立告折断,龙鹰一个旋身,来至廊道正中处,腾身而起,一个空翻落往左方,两敌连什么事尚弄不清楚,早给龙鹰凌空照天灵穴各赠一指,像喝醉了酒般摇摇晃晃,东歪西倒,使已乱成一团的敌人乱上加乱,溃不成军。 龙鹰利用敌人的混乱,鬼魅般在左方敌人的空档间左闪右移,展开魔种式的埋身格斗战术,敌人在衫角都摸不到他的情况下,纷纷中招倒地。 此时令羽等从房中扑出,加入战圈,同时将杀往龙鹰的敌人断为两截,他们见龙鹰已放倒近半敌人,士气大振,人人如出柙猛虎,变成他们以众凌寡,杀得敌人四处奔逃,叫苦连天。 廊道上其他厢房的客人始发觉外面的激战,不住有人推门探头来看,当然没人走出来,怕遭池鱼之殃。 形势剧变,本气焰铺天的小佛爷忽然变得孤伶伶地面对龙鹰,一时凶性大发,拔出随身匕首,朝龙鹰狂攻过去。 龙鹰往后稍退,让小佛爷可展开攻势,哈哈笑道:「不用那么急于交朋友呵!」轻轻松松的随手挥打,扫中对方划过来的匕首,蓄满的魔劲山洪般爆发,小佛爷惨哼一声,匕首甩手脱飞,虎口破裂,惊骇也来不及之际,被他侧身撑出的一脚命中小腹,整个人往后抛飞开去,重重落往地面,发出「砰」的一声。 战斗结束,敌人躺满廊道上,都是只伤不死,但再无人能爬起来。 ◇◇◇◇ 令羽仍在善后之际,刑捕房的人来了,原来武曌非常重视洛水区的治安,故刑捕房于此区探子密布,有什么风吹草动,绝瞒不过他们。 令羽亮出龙鹰国宾和自己的身分,刑捕房的人不敢怠慢,连忙召集人手,把失去抵抗力的小佛爷当场拘捕,安排押返皇城的官署。 龙鹰等兴高采烈地离开酒楼,来到人挤车多的大街。 龙鹰问道:「此事必上报圣上,张氏兄弟罩得住吗?」 令羽低声道:「张氏兄弟肯定被严斥,不过由于牵涉到僧王寺,结果很难说。」 龙鹰还想追问,灵鼻从街上仿如气味的大杂烩里,捕捉到一丝熟识的香气,暗吃一惊,忙扯着令羽加快横过长街,又怕给他发觉异样,分他心神道:「先前离开上阳宫,发现有人吊在我们后方,究竟是何模样?」 令羽目光被大批策骑驰至的刑捕吸引,不在意地答道:「看得不清楚,他坐在船尾划艇,竹笠拉低至掩盖脸孔,不过跟踪的手法颇为高明,晓得我们注意到他,泊往一边登岸去了。」 龙鹰更落实心中的推想。 刑捕们纷纷在酒楼外甩蹬下马,自有人领马群到酒楼后方的马厩去,人人行动迅捷,高效率兼有秩序,其中一人越过车马道走过来。 龙鹰暗松一口气,知暂时避过另一次的刺杀危机,全赖这批刑捕大爷及时赶到。往来人瞧去,此君三十来岁的年纪,脸相豪猛、蓄须,眼似铜铃,比龙鹰矮上两、三寸,可是有条粗脖子,肩平背厚,令上身呈方状,步伐稳重,显然下盘落过一番苦工。 令羽与他颇稔熟,为他介绍道:「我们神都鼎鼎大名刑捕房总巡捕陆石夫大哥,也是我的老乡。」 陆石夫客气施礼。 龙鹰讶道:「在神都你倒有很多同乡。」 陆石夫微笑道:「圣上仍是皇后时,不但一手打破高门大阀袭断朝廷要职的局面,还大改朝廷用人偏重地域性的作风,我们关东江左的寒门子弟首先受惠,大批入仕朝廷。对圣上的恩宠,我们肝脑涂地不足以报。」 龙鹰识见过人,明白过来,要知大唐开(文!)国时的功臣,大多为旧隋(人!)的统治阶级,李阀正是其(书!)中表表者,具有浓重的(屋!)门阀性和地域性。武曌要建立自己的班底,必须往外求之,陆石夫和令羽正是在这种情况下得武曌起用,而只有这个新兴的统治阶级,方会尽忠于她。对武曌治国的手腕,顿然有新的领悟。 令羽从怀里掏出以白布包裹、从打斗现场捡起的毒针,送到陆石夫手上,道:「这是装在小佛爷鞋头的物证。」 陆石夫把针置于鼻下,嗅索片刻,闭上眼睛。 令羽乘机向龙鹰道:「在神都混的没人敢不给陆大哥面子。」 陆石夫把毒针小心翼翼包好,纳入腰囊,道:「我曾破过一起类似的毒案,此毒名为『男儿恨』,不会致命,却可使人食欲不振,最厉害是在一段时间内失去性欲。张氏兄弟真阴损,摆明是针对鹰爷。」 龙鹰早凭魔种的灵锐猜得大概,不以为意,反对他也称自己为鹰爷大感讶异,忙问其故。 令羽代答道:「圣上重视名分,虽公告鹰爷为国宾,又定位为隐世高士,但对名号出身只字不提,弄得司礼监方面大感头痛,只好请教最清楚圣意的胖公公,鹰爷的称呼是他拍板的。时候差不多哩!(文*冇*人-冇-书-屋-W-R-S-H-U)我还要送鹰爷到御书房去。」 ◇◇◇◇ 抵达码头,龙鹰面对另一危机。 嗅到的香气属花间美女,刚才她该是试图行刺自己,因被他加速横过车马道的行动弄砸,兼之大批刑捕赶至,令她不得不改变计划,而最佳的刺杀位置莫过于返上阳宫的河途上。龙鹰是左右为难,既要让她安然脱身,又不愿她伤半个御卫。 经过近日逢关过关般应付挑战,加上魔种的灵异,随机应变的本领工多艺熟,眉头一皱,计上心头,趁其他人去取泊艇的空档,向令羽道:「让我来划艇,好一尝洛河划艇的情趣。」 令羽道:「如让司礼的人看到由你划艇送小将回去,绝不会饶过小将。」 龙鹰早拟好说词,微笑道:「那更容易解决,让我独划一艇,司礼还有什么话好说的?」 令羽无奈答应。如果他不是清楚龙鹰的实力,杀了他都不敢离龙鹰半步。 ◇◇◇◇ 龙鹰立在船尾,迎风摇橹,心中百感交集。 从魔门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卒,且是邪帝杜傲练功的活炉鼎,变成现在神都举足轻重的人物,到此刻仍有不真实的感觉。 短短的两天,危机一波一波地出现,令他无暇定下神来思索自己的处境,未来更是一片迷蒙。 他可以活得痛快风光,他也可变成人人喊打的过街耗子,那种感受确是只有自己能体会,怎么解释仍不会被明白。唯一吐苦水的对象是胖公公。 很多事情有糊里糊涂的感觉。但有一件事是清楚明确的,就是不论在什么情况下,完全绝对不可以和武曌欢好,不单因顾忌她的姹女大法,更是尊严的问题,那将使他等同武曌另一个内供奉,成为她众多男妃的其中之一。试问向雨田在他同样情况下会怎么办? 其他女性可免则免,虽可视作逢场作戏,但她们始终不是妓女,自己知自己事,一旦发生肉体关系,又或怀下他的孩子,他是没法始乱终弃的。 只有太平公主例外,因为不用担心她。 想到这里,警兆终现。 此时离上阳宫外的码头尚有超过一里的距离,洛河船只往来频繁,骤眼看去,船来舟往,察觉不到任何可疑的艇子,不过以花间女的高明,艇子又容易借其他船只掩护,换过其他人,怕要到她发难才醒觉,但怎难得倒正向成魔迈进、心中有数的龙鹰。 花间美女可非对他全无威胁的小佛爷等人,动辄可再杀死他一次,而今回他将直赴地府黄泉,没法掉头折返,因为她杀的包括了尚未大成的魔种在内。 整段洛水尽收心底里。 令羽在后面的快艇上,前后两艇的「自家兄弟」一无所感,茫然不知堪称当世最顶尖级的美丽刺客正虎视眈眈,可在任何一刻发动。 倏地龙鹰把船桨从洛河清澈可见游鱼的水里抽拔而起,先高举过头,挥转一圈,而在橹桨离水的一刻,一个贯满惊人气劲的竹笠,从驶经的一艘货船上,带着尖锐的呼啸声,风车般急转着朝他艇子中间的位置斜割而至,如给击中,保证艇子中分而断,其冲击力可将龙鹰抛掷河水,须在水底与花间美女见个真章。 龙鹰抢前一步,挥桨疾扫,于竹笠离船不到五尺的上方,命中竹笠。 「砰!」 气劲交击,发出闷雷般的响音,竹笠破成漫天碎屑,船桨寸寸碎裂,龙鹰两条手臂酸麻,被对方余劲透脉沿手攻入,身不由己往后挫跌,只好顺势坐到船尾处,「哗」的一声喷出小口鲜血。 事情发生得太快,只是眨眼的工夫。前方两艇的令羽和一众御卫,纷纷吆喝弹起,祭出兵刃,一个快速至只像个影子的优美身形,劲箭般从货船边缘处往龙鹰投射,一时间众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龙鹰和刺客单对单的正面对决。 龙鹰心呼果然厉害,自己的魔功逊对方至少两、三筹,刚才竹笠和船桨的交锋,大家都是全力以赴,不过比起当夜自己的不堪一击,现今的自己已非吴下阿蒙。 不能力敌,只有智取。→文·冇·人·冇·书·冇·屋← 体内魔功运转一周,微不足道的内腑伤势立告痊愈,神奇至令人难以相信,同时魔劲从脚底涌泉穴直送入艇底,就在花间美女离他尚有半丈的距离处,艇子往横疾移逾丈,激起右方艇边漫空水花。 花间美女的装束又与那天有异,装扮如普通渔民,以纵横交错的靛彩掩去花容,体态身段曼妙至超乎言语可以形容,若依她此刻的取势,会笔直插入河水去。 蓦地她娇喝一声,竟凌空换转真气,硬煞势子,稍往上腾,来个空翻。 令羽反应最快,抖手掷出长剑,朝仍在翻动的美女激射,取的位置是她不盈一握的小蛮腰。 岂知花间美女娇躯收缩又伸展,像被个无形巨锤敲打的钉子般,斜插而下,双足直蹬,目标是龙鹰艇子左舷,令羽的长剑险险在她上方掠过。 龙鹰感觉到她的真劲并非集中到脚上,而是聚集在丹田处蓄势待发,如给她透脚吐劲,绝对可把艇子掀翻,那时他又要和花间美女来个私下解决。 换了对方不是花间美女,这样的决战于此际会是他梦寐以求的催魔,纵然魔功及不上她,却可尽用魔种的特性与敌周旋,以弱敌强,死不去的话,裨益之大,实难以猜估。 可恨此刻只有继续智取之策,皆因不能放手搏敌。 龙鹰倒往左方艇边,上半身探往艇外,左手伸入水里,全力发动魔功,运劲一拨,一股粗如手臂的水柱离水斜冲,化为取自天然的暗器,射向双脚离艇只有三尺许的美女。 他拿捏的角度和时间精准至分毫不差,就是当美女双脚撑中船舷前的刹那,水柱将击中她的小蛮腰。 即使花间美女身具不死印法绝学,可硬挨这记水暗器,亦肯定被水柱的气劲冲得抛往别处,被龙鹰瓦解她本一气呵成的刺杀行动。 美女显然想不到龙鹰有此一着,气得娇叱一声,缩起双脚,然后再疾伸一足,踩在水柱柱头处,劲气爆响,美女斜斜往后腾起。 众御卫终于找到另一次机会,纷纷掷出长剑暗器,朝美女射去。 美女双目异彩涟涟,奇光剧盛,显是心中大恨,偏又没办法,再来个空翻,脚点最先抵达的长剑剑锋处,借力越过正要驶离的那一艘货船,投往二十丈开外,没入水里。 到货船再不遮挡视线,洛水回复平静,只余下她遗弃的空艇,顺水往东漂去,仿如了无痕迹的一场春梦。 众人仍是惊魂未定,令羽跃往龙鹰艇子,惶然问道:「鹰爷没事吧!」 龙鹰微笑道:「早膳吃得这么多采多姿,怎会有事呢?最怕是副统领大人以后再不敢陪我离宫。」 令羽失去说笑的心情,目光投往花间美女消失处,喃喃道:「世间竟有如此可怕的武功。」 第十章 天生媚骨 上阳宫占地极广,等若宫城六分之一的大小,龙鹰从龙床醒过来的仙居院位于主殿观风殿之北,南为化城院,院西南有甘露殿、双曜亭,由此往西是麟趾殿、神如亭、玄洞堂。主殿之西是本枝院、丽春院、芙蓉亭、宜男亭等建筑。 御园居于中央位置,龙鹰初见武曌的佛堂坐落御园西北隅,而御书房位处正中,名虽为房,却为一个独立的建筑群组,成为园内之园。≮我们备用网址:www.Zei8.com 贼吧电子书≯ 御书房主门「经天门」面东而设,入门后御书房的主建筑矗立前方,是重檐歇山式的屋顶,规模宏大,仅次于主殿观风殿。 自汉武帝独尊儒学后,事事讲求礼节、严分尊卑,体现在皇宫建筑更是一丝不苟。像观风殿的正殿采用的是一级的重檐庑殿式屋顶,四面坡。次一级的就是御书房主楼的重檐歇山式屋顶,由此可见御书房在上阳宫的地位。由此而下,是单檐庑殿式、单檐歇山式、悬山式,还有卷棚式和最低等级的硬山式。 作为代表帝皇文采书香的御书房,其装饰大异于上阳宫其他极尽绮丽华美的建筑,色调淡雅。大面积的灰砖墙,屋顶黑色琉璃瓦绿色剪边,檐下青绿彩画,绿色柱。窗以黑、白、绿三色构成,形成一个逸静平和的环境。 御书房左右各有一座藏书阁,房后是第二进院落,主堂配殿,以游廊相连,围成方整的庭院。最后一进为倦勤斋,乃供武曌小休片刻的好处所。 若非有荣公公带领,龙鹰自己摸来,肯定大费工夫。 令羽将龙鹰交给在码头等得心焦如焚的荣公公,而他则匆匆赶返刺杀现场,荣公公忙领龙鹰到御书房开工。御书房守卫森严,由于此为武曌批核奏章的重地,事关朝廷机密,没有皇命在身者,休想踏足半步。 以荣公公作为武曌心腹太监的身分,除非得武曌召入,等闲不敢登门入房。偕龙鹰来到殿房前的台阶,压低声音道:「人雅正在房内为鹰爷磨墨,一切有她打点。嘿!人雅是圣上亲为鹰爷挑选的小宫娥,差两个月才足十七岁。两个时辰后,奴才会亲携御厨为鹰爷精制的午膳回来,到时会请鹰爷到中院用膳。」 龙鹰随口问道:「圣上何时会来?」 荣公公声音压得更低,道:「听说圣上要在万象神宫接见吐蕃来的使节团,怕须午后才到御书房。这个使节团的领军人物叫横空牧野,据说是该国所向无敌的剑手。」 龙鹰见他这么紧张,异于昨天的轻松自然,顽皮心起,道:「公公晓得我到御书房干什么吗?」 荣公公大吓一跳,忙道:「奴才不敢知不敢听。」 龙鹰有点不好意思,改话题道:「我想找胖公公,该怎么办?」如果要他逐殿逐院地去找,恐怕三天三夜仍见不着人。 荣公公惊魂甫定,道:「奴才去通知胖公公。」 说罢向守门的两卫打个手势,两卫领命拉开御书房中门,龙鹰投以目光,视线为屏风阻隔,看不到内里乾坤。 荣公公躬身道:「请鹰爷移驾!」 ◇◇◇◇ 房门在他后方关上,他抱着到此一游的心情绕过屏风,入目是面阔三间,深进五间殿宇式的巨大厅堂,左右各开四窗,梁架天花全部用楠木制成,不施色彩而保留硬木原色,古朴高雅。 御书房中央处设武曌龙座,座前巨型红木桌,上面放置文房四宝,显然是她批阅卷章的设施。两旁置书柜,悬挂轴,梁柱挂八角宫灯,却不像起居室般摆设古玩,简洁幽深。 窗外回廊环绕,旁植松柏,令御书房活泼自然起来。他的办公地点安置于近外门的一侧,一椅一几,该是因他而来的临时布置,几上放了一本厚厚的册页,以书镇压着,数支式样不同的毛笔安放笔山处,笔旁是个打开了的大墨砚,却不见墨汁。 房内静悄宁洽,看不到武曌亲自为他挑选芳龄不到十七的小宫娥。 龙鹰从来好奇心重,爱认识新事物,不放过参观当今女皇帝私人书房的机会,随意浏览,见到几个书柜藏的不是孔孟的经典、儒家礼乐,便是廷律祭礼的书籍,顿时意兴索然,只其中一柜的书卷有些不同,装载如《列女传》、《臣轨》、《官僚新诫》、《乐书》、《少阳正范》、《姓氏录》、《建言十二事》、《兆人本业》等杂书。吸引他注意的是各书均有「武曌修撰」四字,心忖纵然著者另有其人,仍可见武曌有容乃大的才华识见。 接着他的目光落在龙座前右方的一卷挂轴,不是因其画像精美,而是根本看不通是什么东西,远看是几乎满布全画的白点,中间似乎有些什么。忍不住从一边往另一边的画轴走过去。 移至近前,始发觉画中描述是大雪的景象,画者肯定是此中高手,将大雪漫空的情景表达得淋漓尽致,勾起观者深心处对雪降某种难以言表的深刻感受,天地给净化了。再看清楚点,雪景深处隐见三个男子的背影,中间一个特别清晰,予人高俊秀拔、洒脱不凡的动人印象。 就在此时,后门传来启门声,推开少许后又轻轻掩上,一个娇小玲珑的宫娥蹑手蹑脚地走进来,捋高衣袖,露出雪白的腕臂,捧着个散发墨香的壶子。 龙鹰转过身来,由于几是靠轴而立,小宫娥一时仍未察觉他的存在,到绕过龙桌,方和龙鹰打个照面,吓得她花容失色,再拿不稳手捧的墨壶,眼看要掉往地上去。 那将是御书房的灾难。 龙鹰此时才看清楚她,脑际轰然剧震,来前盘算好须在宫中恪守的什么娘不得随便和宫内女性涉及男女间事的规条,全抛到九天之外去。 她的美丽是令人心碎的美丽。 人雅的气质比不上端木菱的出尘脱俗、俏丽不如小魔女的夺人心魄,明艳更及不上太平公主的浪荡迷人,可是她楚楚动人的丰采、弱质纤纤的精致,白里透红的肌肤,吹弹得破的脸蛋,深深的梨涡,确是我见犹怜,惹人喜爱至乎极点。她有种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清秀纯净,不含半丝杂质,宫廷内的勾心斗角,与她没有丝毫关系。只看一眼,龙鹰便感觉到为保护她不受任何伤害,他可以牺牲一切,包括自己的生命在内。 同时心意发动,飙冲移前,把她刚离手的墨壶接着,没溅半滴墨汁,另一手抓紧摇摇欲坠清秀小美人的香臂,入手处柔若无骨,教人魂为之销。 人雅花容失色,手足无措。 龙鹰名副其实地听到她心如鹿撞,更是清香盈鼻,一时也晕头转向,如登仙域,忘掉松开抓紧人家姑娘玉臂的手。 人雅惊呼道:「鹰爷!」心慌意乱下,她只懂探手希望重捧墨壶,好完成任务。 龙鹰终清醒过来,将墨壶送入她手里,放开抓住她的手,笑道:「是我不好,累姑娘受惊。」 人雅惊魂未定,不住娇喘,垂头避开他的注目礼,接着脸蛋燃烧起来,蔓延至耳根,死命捧实墨壶,往下跪去,道:「人雅向鹰爷请安。奴婢知罪,请鹰爷饶恕奴婢。」 龙鹰心中首次涌起对宫城内宫女深切的怜悯和同情,造化弄人下,她们被送进宫来,从此失去自主和自由,命运被操纵在别人手上,打骂由人,成了皇权下的牺牲品。过着「深花寂寂宫城闭,细草青青御路闲;独见彩云飞不尽,只应来去候龙颜」的深宫生活。 皇宫正如一所大监狱,锁住她们的自由,埋葬她们的青春和幸福。 现在虽是自身难保,但如果有朝一日能离开,他会带走人雅,携她往天涯海角,形影不离,予她幸福和快乐。 人雅触发了他深心内某一秘处。 龙鹰忙道:「快起来,你没做错任何事。」 人雅抖擞着站起来,螓首低垂,轻轻道:「鹰爷请先起驾。」 ◇◇◇◇ 龙鹰到几子坐下,摆在眼前的册页写上《道心种魔大法上卷》的标题,认得是武曌的书体,暗叹一口气,拿起毛笔,目不转睛地瞧着正一本正经把壶中磨好的墨汁注进石砚的小宫娥人雅,待她完成后,左手揭开第一页,另一手让毛笔饱蘸墨液,便在空白页运笔疾书,目光仍没法移离这清秀人儿。 愈看愈觉得她好看,愈看愈觉得她可爱,她五官的轮廓精致完美,若如灵山秀川的起伏,飘逸淡雅。 人雅瞄他一眼,本已回复晶莹雪白的俏脸二度霞烧,不胜娇羞地垂下头去,令龙鹰首次把注意力集中到她的发髻去,乌黑闪亮,看得他怦然心动。唉!自己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为何她对自己的诱惑力比之丽绮阁八美加起来还要强胜百倍? 人雅忍不住似的再偷看他,吃惊道:「鹰爷不用看着来书写吗?噢!鹰爷写得真快。」 龙鹰见她肯主动说话,心中不知多么高兴,她的声音仍未脱童音,绵韧甜美、天真烂漫,直钻进龙鹰的心窝底去。她的清纯之美,令龙鹰的道心更趋晶莹清净,心宁神和。阳光温柔地在静洽的御书房外洒照园林,长风从洛河的方向阵阵吹来,松柏沙沙作响,际此隆冬时分,地冻天寒,但两颗心正在火热跃动。 龙鹰按捺不住地调侃她道:「人雅不怕我了吗?」 人雅害羞地移垂目光,不敢答他,或许不知该如何回应,霞彩染红她修美玉白的脖子,他敢肯定那是平生所见最动人的颜色。 这个由武曌亲挑的绝色小宫娥,触动了龙鹰的心,若世间有一见钟情,该就是这样子,亦可见武曌的「知人之明」,完全绝对地掌握了他龙鹰。 「当!当!当!」 龙鹰愕然停笔。 人雅娇躯轻颤,跪伏地上。 正门打开又关上,武曌一阵风般绕屏而入,玉容阴沉,凤目含煞,来到仍对几安坐的龙鹰前,目光先落到龙鹰脸上,又瞥人雅一眼,最后移到他写了页半的册卷处,容色稍缓,然后现出惊讶神色,道:「龙先生的字体很有性格,风骨铮铮,若如天马行空,不受拘束,请先生继续书写,不用理会朕。」 又向人雅道:「退下!」 人雅去后,龙鹰再次运笔如飞,心中嘀咕她不是接见外国来那叫横空牧野的使节吗?为何会气冲冲地赶回来,益发感到事不寻常。 此刻她身穿龙服、头戴帝冕,双手负后,站在他身前,其君临天下的派势,使不知天高地厚的他亦有透不过气来的压迫感。 武曌声音转柔,轻轻道:「种魔大法,果然不同凡响,只是对道家练气的法窍,已是精彩绝伦。」 龙鹰知她正阅读新鲜出炉的大法,道:「小民大概每天可录写一章,十一天完工。我还以为圣上午后才回来。」 武曌淡淡道:「刚才白马寺住持薛怀义闯宫来向朕要人,朕让他带走了小佛爷一众人等。」 龙鹰错愕以对,心忖薛怀义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能逼武曌交人。 武曌轻叹道:「此人曾为朕立下大功,恃宠生骄下益发骄横难制,愈来愈不成样子。半个月前他到上阳宫与朕议事,见到贴身伺候朕的小人雅,竟恬不知耻地向朕要人,说此女天生媚骨,乃女中极品,大利他的采补之术,给朕一口拒绝,含恨而去,今次蓄谋对付先生,是针对朕而来的报复,其心可诛。先生真教人惊异,笔法仍是气定神闲,丝毫不乱。」 事实上龙鹰心中正翻起滔天巨浪,明白到她安排人雅伺候自己,内情大不简单,直到此刻,他与武曌这场不动兵刃的「决战」,他仍是处处被动,落在下风。 武曌站着向他打报告似的,感觉说有多古怪就有多古怪。又想到武曌爱杀谁便杀谁,怎理得对方有功无功,显然与薛怀义的关系不是她说的那么简单。想到这里,心中有点明白。 武曌话题一转道:「听闻先生很喜欢读书,涉猎极广,御书房内藏书尽为经典传世之作,其中不少更是孤本,先生可随意翻阅。」 龙鹰摇头道:「我对孔孟之道没有兴趣。」 武曌微笑道:「这是你们魔门中人的通病,以为儒家之言,只属无病呻吟。不知从治国来说,儒家的礼乐正是最高明的君王权术,其核心就是辨明尊卑等列。严持名分,使高下、贵贱、尊卑不相逾越。礼乐通过法律的形式,使国家的等级制度不仅在政治上,还在文化道德上固定下来,威慑人心,达到巩固国家和皇权的根本目的。」 龙鹰一震道:「圣上说得对!为何我从未曾考虑过这方面?」 武曌见他虚心受教,欣然道:「因为你们不屑一看。」 龙鹰心忖,正因武曌识见超越魔门,故能把国家管治得井井有条,由此可见她的师尊,当是非常了不起的人物。道:「圣上的心情似是好多。」 武曌柔声道:「见到先生,什么气都消了。何况薛怀义死期已至,朕何须为一个时日无多的人生气。」 龙鹰愕然道:「圣上准备杀他吗?」 武曌若无其事道:「不是我杀他,而是你杀他。」 龙鹰大吃一惊下终于搁笔,难以相信地道:「我去杀他?」 武曌现出一丝带点苦涩的神情,道:「若可把他随便斩首,朕早就这般做。朕绝不可以杀他,或让人晓得我杀他。」 龙鹰道:「他的武功如何?」 武曌道:「薛怀义与狄仁杰一向势成水火,国老多次发动高手伏击薛怀义,都是损兵折将而回。此人仇家遍地,死有余辜,却没有人能奈何他,可知他的邪功异术,已臻化境。不过今天他的克星终于出现。」 龙鹰心中叫好,催魔之最,莫过于此,何况薛怀义对他的俏人雅心存不轨,除去他可一了百了,但心中也疑惑大增,问道:「圣上不怕他干掉我,没人为你录写大法吗?」 武曌好整以暇地道:「在魔门史上,你是第二个练成种魔大法的人。先生的前辈当时所向无敌,像薛怀义这种脚色恐怕在他手下走不过十招,先生纵然不能和那人相比,该不会差到哪里去。朕要先生斩下他的首级,【www.Zei8.com 贼吧电子书】以肯定他死通死透。完成后,人雅就是先生的,君无戏言。我还有要事处理,恐怕今天没法再见先生。当这里是先生的家般好哩,不用拘礼客气。」 言罢转身便去。 龙鹰嚷道:「我到哪里找那家伙?」 武曌的声音传回来道:「你不用去找他,他会来找你。」 龙鹰头皮发麻,如此形势,正是武曌一手营造出来的借刀杀人之计,她太厉害了。 唉!她竟晓得向雨田练成种魔大法,想到这里,心中一震。 第十一章 前因后果 首篇完成大半后,龙鹰心中纳闷为何不见人雅回来,还以为她留在中院,岂知往中院用膳,四个伺候他的宫女中并没有人雅,问起,知她随武曌走了,心知一天未干掉薛怀义,休想见她,还有什么好说,这叫形势比人强。 宫娥们年轻貌美,比得上他的丽绮八美,且对他竞相献媚,但他心系人雅,有一句没一句地敷衍她们。这人间世真不公平,像人雅般傲视群芳的美人儿可集诸般宠爱于一身,不过回心一想,美丽可以是好事也可以是坏事,所谓红颜薄命,不公平里似又隐见公平,不由为人雅的命运心生寒意,怕自己无力维护她。 叫秀清的宫娥为他添茶后,笑脸如花地凑在他耳边道:「荣公公吩咐下来,鹰爷午睡醒来,须为鹰爷沐浴更衣,让鹰爷精神奕奕地继续办事。」 另一边的秀蕊半边娇躯挨到他身上,呵气如兰地道:「鹰爷要奴婢伺候枕席吗?我们四姊妹必定尽心尽力讨鹰爷欢心。」 其他两女在背后吃吃娇笑,春意盎然。 龙鹰心叫救命,他之所以对青楼感兴趣,固因食色性人之常情,更大的原因是自种魔之后,常有情欲上的冲动,似被激起体内原始野性的某部分,须赖道心压抑。他是个对己对人均负责任的人,想到只有青楼的明买明卖,不用负责任,因而被来俊臣那家伙认定好色。 忙压下大动的绮念,道:「诸位姐姐有所不知,今早我在董家酒楼和人大打出手,内伤颇重,不宜作动,姐姐们的美意,龙鹰心领。」 秀清失望之色,溢于言表,无奈道:「鹰爷养好身体后,勿忘记奴婢呵!」 ◇◇◇◇ 捱毕四女宽衣解带侍浴的难关,返回书斋途上,给荣公公截着,原来胖公公来了,正在偏厅候他。 龙鹰大喜,忙到偏厅见他,隔几坐好,胖公公笑道:「不用到青楼去哩!」 龙鹰只好苦笑以应,岔开去,将武曌刚才那番话详细道出,顺便告诉他初遇武曌的情况。 胖公公叹道:「昨天武曌嘱人将你送上她的闺床,我已知不妙。仙居院是她的禁地,即使张易之张昌宗那对狼兄狗弟,亦在被禁之列,她的起居室,则是禁地里的禁地,至于龙床,我不知该算什么好。现在终于明白,她是要迫嫉妒如狂的张氏兄弟出动他们师父薛怀义来对付你。」 龙鹰愕然道:「薛怀义竟是他们的师父。」 胖公公道:「知他们关系的,除我之外怕只有他们几个当事人。前因后果错综复杂,我可以告诉你一个大概。但你须先告诉我,昨天昏迷后发生什么事?为何端木菱看一眼竟能催发你的魔种?」 龙鹰回忆道:「那是仙胎对魔种的触发,荒诞离奇,眉心后的泥丸宫爆炸开来,无有穷尽的火热气流千川百河地从上而下窜经大小脉络,窍穴则膨胀跳跃,吃不消下昏了过去。」 胖公公啧啧称奇,却没法解释,沉吟片刻,道:「一切从姹女大法说起,这是采阳补阴的功法,功效神奇,可使武曌青春常驻,问题是采药需炉鼎,而薛怀义天生异禀,又精通房中秘术,采补之法,正是最佳的炉鼎,所以和武曌一拍即合,成为武曌首个面首男宠,这样的关系维持多年,薛怀义得尽恩宠,因开罪他而死在他手上的重臣大将不计其数。但由于此僚与僧王法明利用佛门力量,于武曌登基上出过大力,加上恋奸情热,故武曌对其恶行视若无睹。」 龙鹰吁出一口气,道:「竟然如此!」 胖公公笑道:「不过武曌的姹女大法太厉害哩!薛怀义撑不住,给他心生一计,于众弟子中挑选了长得俊秀又资质不凡的两个弟子,就是张氏兄弟,传以采补之术,好让他们从其他女性取得补充,再以两人代他一人,形成今天的局面。」 龙鹰叹道:「明白哩!今天的薛怀义对武曌再没有利用价值,此人又不懂收敛,骄横如故,令武曌心生杀机,但又不愿张氏兄弟晓得她想杀他们的师父,故激薛怀义来找我晦气,若薛怀义死掉,只好怪他学艺不精,不自量力,怎都扯不上武曌。」 胖公公道:「你看漏了最关键的一点,就是端木菱来访。薛怀义是由武曌一手捧起来的白马寺住持,该寺为佛门圣地,佛门怎容这个假和尚弄得圣寺乌烟瘴气,但碍于薛怀义有僧王法明在背后撑腰,而僧王法明隐为静斋以外的佛门第一高手,谁有本领捋他虎须?今趟端木菱来见,向她大兴问罪之师,为的是两件事。一是薛怀义霸占白马寺。在如今皇嗣未定的形势下,与端木菱对撼是下下之策,虽然慈航静斋正是魔门后武曌的另一主要目标。故此杀薛怀义是武曌对静斋的缓兵之计,把白马寺交回端木菱又如何?佛门早被武曌弄得分崩离析,自有法明出手对付端木菱这漂亮妮子,说不定可收为内宠,不用她亲自出手。若说厉害,恐怕十个薛怀义都不是法明对手。」 龙鹰咋舌道:「法明竟如此高明?」 胖公公道:「我不宜逗留太久,法明方面的事有机会再说。刚才武曌颁下严令,不准薛怀义和张氏兄弟踏足上阳宫半步,以添他们对你的恨意。不用知道过去未来也清楚,你何时离开上阳宫,薛怀义何时来杀你,时间绝不够你吃一顿饭。」 又道:「告诉我!你善用什么兵器?薛怀义用的是一根齐眉铁棍,未曾尝过败绩,如你能斩下他的臭头,保证你立即名扬天下,至少在我心中大振圣门之威。」 龙鹰道:「有或没有都可以,似乎什么东西都可变成我的拿手兵器,包括整个环境在内。」 胖公公大喜道:「这就成了!」 凑到他耳边说了一番话。 ◇◇◇◇ 龙鹰回到御书房开工,想起当日所谓「拖延之策」,现在看来只是笑话。又想起武曌指他是第二个练成种魔大法的人那句话。第一个指的当然是向雨田,胖公公亦不知此事,其中关键处,该与武曌不惜一切想得到种魔大法的原因有关连,想到这里,记起向雨田曾提及一个叫燕飞的人。 思索间,俏人雅回来,依然从后门蹑手蹑脚进来,该是想吓他一跳,以报复早前被他吓至魂不附体的一箭之仇,一脸纯真可爱。龙鹰诈作埋头疾书,好让她奸计得逞。 「鹰爷午安!」 纵使她大声疾呼,仍是那般柔柔韧韧的沥沥莺音,没丝毫吓人的威力。 龙鹰诈作被吓至魂魄出窍般浑体一震,没拿笔的手在空中挥了两圈,最可恨是另一手仍写个不停。 两人四目交投。 人雅不依道:「鹰爷是骗人的。」 龙鹰哈哈大笑,搁下毛笔,到别处搬张椅子来,放置几子另一边,硬迫人雅坐下,道:「我爱看人雅在我面前磨墨的俏样儿。」 人雅骇然道:「怎么成,给人看到不得了。」 龙鹰按着她香肩不让她离座,道:「若有人看见,人雅可把责任推在我身上,说是被我用剑架着脖子强迫坐在这里磨墨。」 人雅「噗哧」一笑,有如鲜花盛放,抿嘴忍笑地道:「鹰爷何来剑呢?」[贼吧电子书·www.Zei8.com 贼吧电子书] 龙鹰坐回原处,提笔续写,道:「武林高手,左手是刀右手如剑。明白吗?」 人雅听话地取来墨砚墨条,捋高衣袖,磨起墨来。又忍不住地轻轻道:「可是鹰爷不是武林高手。」 龙鹰见她肯和自己有讲有笑,大有进步,分外感到得来不易的愉悦,道:「你怎知我不是武林高手?」 人雅道:「武林高手个个凶神恶煞,而鹰爷怎看都不像那种人。」 龙鹰盯着她充盈天真神色的秀眸,微笑道:「我像哪种人呢?」 人雅刚想冲口说出心内想法,忽然两边玉颊泛起红晕,害羞垂首,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龙鹰看得心神皆醉。 自懂事以来,他从未试过这种感觉,只希望眼前美景能永远继续下去,直至天终地极。 为了使她不那么样着窘,龙鹰岔开道:「我还以为人雅今天不再回来哩!」 人雅兴奋地道:「奴婢被召返仙居院伺候圣上,也以为没得来伺候鹰爷,幸好圣上开……噢……」 龙鹰大乐道:「开什么?是不是开恩?」 人雅面红过耳,避开他的灼灼眼神,道:「鹰爷不是好人来的。」 龙鹰叹道:「所以我是武林高手,因为不是好人。」 人雅大窘,娇媚地白他一眼。 看得龙鹰惊心动魄,记起薛怀义对她「天生媚骨,女中极品」的评语。 龙鹰放下毛笔,伸个懒腰道:「完工!今天工作完毕,我们到什么地方玩儿去?」 人雅还以为他是认真的,懊恼地道:「不成呵!荣公公千叮万嘱,奴婢须立即赶返仙居院。」 龙鹰耸肩洒然道:「那明天才去玩儿吧!保证人雅不用回仙居院报到,以后都不用回去。」 见人雅一脸不能置信,又惊疑又惊喜的神色,忍不住探手拧她脸蛋。小美人儿任他施为,颤声道:「鹰爷!」 龙鹰差点失去自制力,爱怜地道:「明天将是人雅新生活的第一天!」 步出御书房,脑海仍萦回人雅的倩影,也知在武曌的手段下,愈陷愈深,至乎失掉亡命天涯的资格,带着人雅可逃到哪里去?而最恼人是,明知是陷阱仍心甘情愿地投进去,且甘之如饴,这算什么娘的命运。现在只好做一天和尚撞一日钟,在最恶劣的环境下创造最美好的未来。她是女魔帝而自己是邪帝,一天未分高下,鹿死谁手尚未可知。而他唯一的生路,就是击败武曌,而在现今的形势下,这是绝无可能的。 恭候他的是令羽而非荣公公,令羽先领他到御花园无人的僻静角落,将一个长方锦盒交到他手上,道:「这是胖公公着人送来交给你的,他对你相当看重。」 见龙鹰似要拆开来的姿态,忙道:「小将稍作回避。」 龙鹰道:「没关系!这是一对名为袖里乾坤的护臂,乃八十年前江淮杜伏威的独门兵器。」 令羽两眼放光地道:「我听人说过,那是兵器中的极品,价值不菲。」 龙鹰笑道:「待老子干掉薛怀义后,拿去押他娘的五百两银,不是可一起去花天酒地吗?」 令羽忙道:「这是有银两也买不到的宝物,而且鹰爷何须到青楼去胡混,谁及得上我们上阳宫最漂亮的俏宫娥?」 龙鹰大讶,肃容道:「副统领是如何知道此事的?」 令羽耸肩道:「这是上阳宫人尽皆知的事,圣上特别挑了人雅贴身伺候鹰爷,令我们一众兄弟羡慕得要命。」 龙鹰暗骂,武曌故意放出风声,薛怀义晓得后,会失去仅余的一点理智,若他还有理智的话。 装好护臂,把空锦盒交给令羽处理,朝离宫的方向走去,见令羽欲言又止,道:「大家兄弟,有什么话尽管说出来,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令羽叹道:「鹰爷最好不要离开上阳宫。」 龙鹰道:「避得一时避不开一世,我还要到宫外吃喝玩乐。」 令羽苦笑道:「小将明白鹰爷英雄了得,不过薛怀义非比寻常,若他来惹鹰爷,除非圣上下旨,否则没人敢插手其中,包括我们飞骑御卫在内。此人天生神力,最惊人是能把外家横练转化为内家横练,不惧兵刀,普通真劲根本奈何不了他,兼之身经百战,未尝一败,所以虽是仇家遍地,到今天仍活得八面威风。想不到小佛爷竟是他的人。」 龙鹰拍拍他肩头,微笑道:「他的好运道将会在今晚结束,我斩了他的臭头后过两晚和你们去喝酒。」 令羽知没法说服他,沉吟片刻,道:「今天鹰爷问清楚被跟踪的情况后,立即提议独自划艇,是否预悉会于途中被人行刺?」 龙鹰见他对自己有情有义,不忍瞒他,点头道:「正是如此!但不要问我个中内情。」 令羽难掩惊异神色,叹道:「鹰爷真神人也。」 龙鹰道:「比之那女刺客,薛怀义如何?」 令羽无话可说,转变话题道:「鹰爷和推事院的来俊臣有交情,对吧!」 龙鹰奇道:「你怎会晓得?委实算不上什么交情,只是泛泛之交吧!」 两人步入主殿所在的大广场,离观风门有数千步的距离。 令羽现出理该如此的神色,道:「因为现在来俊臣正在门楼外等待鹰爷,这种人鹰爷最好敬而远之,宫内没人喜欢他,他亦没有任何朋友。如果有一天他横死街头,陆大哥肯定没法抓到凶手,因为想杀他的人实在太多。」 龙鹰心中苦笑,为来俊臣难过,不论他当的官如何大,又有啥人生乐趣。不过罪魁祸首是武曌,推事院乃她剪除异己的工具,不过来俊臣为虎作伥,本身就不是正人君子。 此时离门楼不到千步,令羽停下来,发自真心地道:「鹰爷三思。今天鹰爷连场激战,不若休息一天,待明天离宫如何?」 龙鹰不解道:「因何副统领像晓得我一踏出宫门,立即遇上薛怀义的样子?」 令羽苦笑道:「因为自午后时分圣上颁下命令,明言不准薛怀义和张氏兄弟踏入上阳宫半步。稍后薛怀义声言只要鹰爷踏出上阳宫,他会和鹰爷来个生死决战。」由卝文卝人卝书卝屋卝整卝理 龙鹰心忖原来如此,武曌借他之手杀薛怀义之计,成功了一半,另一半还看他龙鹰。 令羽道:「现在皇城空前热闹,没人肯回家去,因为鹰爷若要返丽绮阁,皇城乃必经之路,现在大小官儿全体留在那里看热闹。」 龙鹰长笑道:「想不到我龙鹰平生第一场决斗,竟有万人空巷的盛况。」 令羽大惊失色道:「第一场?」 龙鹰轻松地道:「对我来说是第一场,对他来说是最后一场。令副统领不用劝我哩!有信心一点。」 言罢燃烧起火红的斗志和决心,朝正门楼举步。 为了所有被这假和尚杀害的人,为了胖公公,为了人雅,此战是许胜不许败。 第十二章 八方风云 龙鹰离开上阳宫,牵动皇城的整个神经,像一个涟漪般扩散,而他和薛怀义的决战,已成离弦之箭,势在必发。 来俊臣再没有昔日的神采,茫然道:「发生什么事?皇城从未在这时分仍有这么多人集结,比得上举行祭典的盛况。」 太阳在西山边缘上徘徊,发出万道霞彩,染红半边天。寒风从右方洛水吹来,天气明显转冷,际此决战当前的时刻,格外有肃杀之意。 与他并肩而行的龙鹰正心中嘀咕这酷吏头子竟如此胆识过人,敢际此风头火势之时找他吃饭,闻言道:「今天来大人干过什么事?」 来俊臣苦笑道:「不瞒鹰哥儿,早朝时在小臣身上发生很不幸的事,累得我整天躲在官署忙个不休。唉!现在很心烦!」 以往龙鹰在宫内走几步都有兵卫前呼后拥,独这次任他一人走出上阳宫,当是武曌撤去对他的保护,由是观之,皇城的禁卫理该收到指令,不会插手到他和薛怀义的事上。龙鹰比任何人更清楚自己的情况,国宾只是个虚衔,事实除与他有接触的如令羽等人外,在其他人眼中龙鹰只是武曌的新宠玩物,而和薛怀义纯属新旧宠间的争风吃醋,谁死掉没有人在乎,甚至死不足惜,哪想得到武曌是借新一代邪帝之手,去掉心腹之患,借势展开继除掉魔门后,另一轮掀起腥风血雨和江湖大动荡的阴谋行动。 龙鹰问道:「看来大人的神色,却是一副大祸临头的模样。」 皇城东向上阳宫的入门处,聚集大批人,不少穿便服者,看情况该是武林人物,藉与相熟官员的关系,到来观战,见龙鹰昂然而至,立即起哄,投往龙鹰的目光,不无鄙夷之色,特别见到伴他来的是在他们心中做尽伤天害理的事、凶狠成性的来俊臣。 龙鹰对他们的注视安然自若,一派我行我素的态度,来俊臣却被看得浑身不自在,皆因心中有鬼。 来俊臣低声道:「究竟是什么事?都在看你。」 龙鹰道:「不用理会他们,我们到哪里吃饭?」 ◇◇◇◇ 龙鹰和来俊臣踏足八方馆最高第三层的一刻,原本喧哗震堂,气氛热烈的食堂倏地变得鸦雀无声,那种从嘈吵转变为寂静本身已是强烈至令人有透不过气来的沉重压迫。 近六十张桌子座无虚席,有些挤迫得插针不下,只余中央处的一张空桌,专供两人之用。坐下后,大堂稍复原况,但声音明显降低。 来俊臣一头雾水地低声道:「为何如此异乎寻常,与鹰哥儿有什么关系?」 伙计来了,来俊臣心不在焉点了几个小菜后,龙鹰笑道:「他们在等看好戏,不要理会他们,先说来大人的心事。」 来俊臣颓然道:「今早狄仁杰重提刘思礼一案,我本不放在心上,因为这样的情况已非首次,以往圣上总会压下去。岂知今回圣上一反常态,不但一口答应,还着狄仁杰亲自处理。唉!圣上等于翻自己的案,不过她当然不会有事,有份在背后策动的武承嗣更会推得一干二净,最后拿我去祭旗。狄仁杰一向恨我入骨,怎肯放过我。现在我是求助无门,希望鹰哥儿能为我尽点人事。」 龙鹰恍然,来俊臣是有求而来,不过念在总算有段「交往」,听他吐苦水算是尽点朋友道义。旋又想到胖公公曾提过端木菱因两件事来见武曌,一是薛怀义霸占白马寺,另一件事大有可能是这桩来俊臣炮制的冤案,否则怎会这么巧的?这么看来俊臣确是大祸临身,成为另一政治牺牲品。 思索至此,想到端木菱不应错过这场决战,理该在皇城某处,至乎此食堂之内,不由目光扫射,接触到他魔眼者无不不自觉地垂下目光,只有附近一双精芒湛动的深邃眼神,正凝然不动地回敬他。此君二十许岁的年纪,身材魁梧,长相豪猛,灰色武士服加御寒披风,一派高手风范。正在他耳旁说话的人亦是一表人材,穿的却是皇族的服饰。 沉声道:「他们是谁?」 来俊臣心神恍惚循他目光瞧去,回过头来后道:「是有关中剑派第一高手之称的万仞雨,被江湖誉为继少帅寇仲后的超卓用刀高手,就是他万里追蹑地擒拿你大师兄仇本初,旁边与他说话者是李旦的儿子李隆基。我的娘!万仞雨到这里干什么?」 龙鹰道:「我来为你测字?」 来俊臣愕然道:「鹰哥儿懂测字吗?」 由于圣帝府最多江湖旁门左道的书,测字的书看过好几本,自问颇有心得,而来俊臣的灾祸属神仙难救那一种,只好诉诸苍天鬼神,让他有个明白。 龙鹰淡淡道:「一笔能知心中事,一画能知事之机。来大人想起哪个字,请说出来。」 来俊臣想都不想说道:「那么测个『人』字吧!」 龙鹰说道:「这个『人』字该曾在来大人心中盘踞了一段时间,否则怎能一口道出?」 此时三碟小菜来了,还有两个冷盘和一碗汤,作为东道主的来俊臣边请他起筷,边道:「因为我觉得做人很痛苦,求官时哪理得当什么官,入仕第一,岂知鬼遣神差地进了推事院,秉承圣上『不峻刑名,不可摧奸息暴』的旨意,落得今天的下场。做人真难。」 龙鹰随意吃几口,道:「来大人一口说出个『人』字,人加口为囚,大人恐怕难以免祸。」 来俊臣给吓得脸无人色,颤声道:「怎么办?」 龙鹰道:「来大人勿要慌张,我不是也曾被囚吗?囚并不是杀,『囚』再加『一』是因,可知因果早有前定。来大人后悔自己做过的事吗?」 来俊臣叹道:「没有一晚睡可安寝,闭上眼就有冤魂来索命,可以的话今晚便服毒自尽,想起凌迟真的宁愿死掉,又怕到阴曹地府更不好过。如果今次避过大祸,我愿意捐出多年搜刮得来的钱财,然后削发为僧,以赎前愆,若能从头来过,就算讨饭也不进推事院。」 龙鹰道:「来大人再说一字,看灾祸何时降临。」 来俊臣亦是想也不想地道:「就测个『木』字。因为我属『木』命。」 龙鹰道:「『木』加一为未,指的应是明年中的未月,来大人仍有七个多月可想办法。你想我怎样帮你忙呢?」 来俊臣见仍有时间缓冲,心神大定,压低声音道:「我想鹰哥儿助我弃官逃亡。」 龙鹰道:「如果我今晚死不了,而来大人又的确肯捐家产和削发为僧,此事可从详计议。」 来俊臣大感错愕,正要说话,一人扬声道:「刚收到消息,薛师正从白马寺策骑奔来,鹰爷如欲明天再来光顾八方馆,何不立即赶返上阳宫睡觉,大家亦可早点休息。」 食堂立即静至叶落可觉。 来俊臣终晓得是怎么一回事,登时色变,轻轻道:「说话的是宋之问,乃张氏兄弟府内食客,诗文方面颇有名望。」 龙鹰一眼都不向说话者望去。此人说话阴损,既讥他不是薛怀义的对手,又暗讽他是武曌的玩物,但他却毫不动气,魔种在这种山雨欲来的庞大压力下,其力量不住蓄聚。喝道:「说话者何人,给老子报上名来!」 宋之问始终是文人,虽说有张氏兄弟撑腰,但给龙鹰用这种带有威吓性的江湖口吻当众叫阵,一时竟不敢答他。 另一个雄壮的声音在龙鹰左旁扬声道:「本人褚元天,在魏王手下办事。刚才说话的宋先生对鹰爷实是苦口婆心,句句金玉良言,却惹得鹰爷不满,令人为他不值。」 这几句比宋之问说的更抵死,登时惹起哄堂大笑,显见大部分人站在与龙鹰对立一方,当然不看好他,且不会怕他报复寻仇,因为在他们眼中,此时的龙鹰与死人没多大分别。 今次龙鹰的反应出乎所有人料外,别头过去盯着说话的大汉道:「原来是褚兄,如果龙某十招之内,令那假和尚长棍脱手,褚兄便代主子输我十两黄金,反之龙某赔你十两。」说罢露出雪白牙齿,现出个阳光灿烂般的笑容。教人感到他不但临敌从容,更是完全不把即将到来的决战放在心上。 全场为之哗然。 褚元天不愧高手,神色不变,哑然笑道:「假设龙兄不幸被人撕作八块,教褚某向何人追讨欠账?」 今次再没人敢发笑附和,因晓得龙鹰大不简单。 褚元天改称「龙兄」,而自称「褚某」,摆出江湖事江湖决的姿态。 来俊臣很想出头为龙鹰背起赌金,只恨他一开口,立即得罪魏王武承嗣,会令他现在的处境更不堪,终不敢说话。 _5_龙鹰明白他的苦衷,毫无怪责之心。此事本很易解决,只要他立即掏出十两黄金,掷之于台,眼前难题迎刃而解。只恨不要说黄金,他拿不出一个子儿来。 _1_倏地一个故意压得低沉的声音在靠窗角落处一桌传来道:「赌注可由本人负责,不过龙兄赢钱后,须分一半给我。」 _7_食堂内一阵骚动,不住有人站起来或探首观望,看是何方神圣竟敢公然开罪出名记恨的武承嗣,到见「他」坐在狄仁杰身旁,虽仍不知是谁,均清楚必是大有来头之辈。而听他语意,对龙鹰显然信心十足。 _z_龙鹰一眼瞥去,心中剧震,认得是改穿男装便服又戴着帽子的静斋仙子端木菱。她果然来了。 _小_再没有其他人敢答口。狄仁杰桌子的人开口说话,立告壁垒分明,变成武承嗣为首和以狄仁杰为首的两大政治集团,通过龙鹰以另一种形式较量。试问谁敢插手?即使张氏兄弟一方亦不愿随便开罪任何一方。 _说_武曌登基后,随之而来就是皇储人选的问题,现时被封为太子的李旦,谁都知道是武曌一时之计,纯属过渡性人物。 _网_武承嗣为切身利益全力支持武曌,大举诛戮李唐宗室,一向自视为武氏天下的当然继承人,只是遭以狄仁杰为首的重臣大将激烈反对,令武曌不得不以大局为重,暂时搁置。 狄仁杰等属意的是李显,一来他曾当过短暂的皇帝,更因居长,拥有储君的合法地位。而现时朝廷的斗争,正是环绕帝位的继承权展开。 褚元天旁一个谋士型的中年书生好整以暇道:「张某也想学鹰爷般问阁下一句,说话者何人,够不够资格代国老发言,事后能否拿出十两黄金来。」 来俊臣向龙鹰道:「是武承嗣的头号谋臣凤阁舍人张嘉福。」 虽被提到封号,狄仁杰仍含笑不语。 作男装打扮的端木菱从容道:「有金子和没金子有什么分别呢?在下从来不赌,只因这场摆明只赢不赔,方来凑兴。」 众皆哗然,一时间议论纷纷。 一个雄壮悦耳的声音忽然响起,将所有喧吵全压下去,哂道:「张嘉福枉你自负才智,能坐在国老座旁者,岂是等闲之辈,只是她的眼力,便不只值十两黄金,我敢以性命担保,她是这里除龙兄外肯定可击杀薛怀义的另一人。若仍要唠唠叨叨,有本事就来拿万某人这笔金子吧。」 说话者正是被誉为当今之世第一用刀高手的万仞雨,他从怀内掏出重甸甸的革囊,放在桌上。当然里面装什么没人晓得,但看他说话时睥睨天下的气概,即使张嘉福都不敢着他倒两黄金出来看看。 一时鸦雀无声。 万仞雨发言,整个情况彻底倒转过来, 八 零 电 子 书 t x t 8 0 。CoM 武承嗣一方的人全给镇着。他摆明清楚狄仁杰身旁来历不明者是谁。最令人震骇是万仞雨乃闻名全国的高手,薛怀义虽是威镇一方,比起他仍是欠点斤两。只因谁都不愿开罪武曌,故难以出手教训薛怀义。而他对龙鹰和那人如此推崇备至,谁还有质疑的资格分量。 端木菱忽然道:「敢问龙兄,薛怀义尚有多久抵达此处?」 众人听得大感错愕,这种事如何猜估? 龙鹰哈哈一笑,道:「来自天上的垂询,本凡人只好献丑,三息之内,我们可听到他的蹄声。」 语声方落,微仅可察的蹄声自远而近,瞬转清晰。 龙鹰大喝道:「假和尚薛怀义,给老子滚上楼来!」 第十三章 决战皇城 踏入八方馆第三重楼的薛怀义,仿如从阴曹地府闯到人间的夺命煞神,左手收在背后,重铁棍从他身后探出尺许长的一截。这位武曌硬捧出来的白马寺住持体格魁梧,容颜粗犷,垂在右旁的手比普通人大上一倍,脖子粗壮如牛,显示他过人的体魄,灰色僧衣,双目凶芒闪闪,当他目注龙鹰,旁观者竟有他的目光足可射碎敌手的错觉。 此时所有人包括来俊臣全退往两旁,屏息静观,形成一股笼罩整个食馆战场的庞大压迫力。 全场最轻松的是龙鹰,他仍大模大样地坐在椅子里,双手捧汤喝个不亦乐乎,一滴不剩后放下汤碗,似乎终于发觉对手的存在,现出灿烂带点懒意的笑容,一双眼睛明亮起来,不过那种芒采是内敛的,似是眼神之下又暗藏异芒,令他的眼神变得愈发深邃,有种慑人魂魄的魔异力量。 薛怀义的僧袍忽然无风自扬,霍霍作响,显示他提聚功力,可在任何一刻发动,且必是雷霆万钧之势,直至敌手落败身亡。 除龙鹰坐的大圆桌外,两人间隔着另三张圆桌,布满杯盘碗碟和吃剩的饭菜,皆因没时间收拾。 对龙鹰摆明不放他在眼内的态度,令薛怀义恨不得喝其血噬其肉,不过他终是经验丰富的高手,知龙鹰故意惹怒他,但知道归知道,以他的身分地位,如不立即出手,其他人会认为他胆怯。 龙鹰摊开双手,笑道:「喝完汤哩!还不动手!」 薛怀义一字一字缓缓道:「你要死还不容易吗?」 说到最后一字,他庞大的躯体弹上离他最近的桌面,足尖一点,下一步已跨往第二张桌面去,灵活轻巧如狸如猫,且有缩地成寸的视觉效果,只是这种惊人的身法,足使人明白他为何横行多年,杀人无数,仍能屹立不倒。 再一步他迅如疾风地移到第三张桌面,不碰桌面任何碗碟,触桌无声,认位之准,教人叹为观止。 旁观者有人忍不住喝采,倍添其威势。 际此短兵相接,大战一触即发的一刻,龙鹰仍有余暇哑然笑道:「喝错采哩!」 「呸!」 薛怀义狂喝一声,平地起焦雷,另一刹那他凌空扑向龙鹰,变成双手持棍,朝安坐的龙鹰照头分中劈下去。 龙鹰双手一掀,桌面连着杯盘碗碟罩头盖面地向对方迎去。 薛怀义一来被桌面掩遮视线,二来不想被饭菜溅到身上,使他大失体面,倏地从空中落回地面,铁棍变招,从直劈改为横挑,用劲巧妙,桌面由直盖过来变成侧斜掉往他的左侧,连带挡开了随桌而至的碗碟「暗器」。 叫好的声音更多了,不用说全是站在他那条阵线的人。 龙鹰再次现身眼前,仍安坐椅上,笑道:「一招!」 除薛怀义外,每个人均明白龙鹰意之所指。 薛怀义差点给气死,怒喝一声,铁棍二度迎头劈往龙鹰,众人看得直摇头,龙鹰手无寸铁,若要空手应付对方的内家横练和铁棍,与找死实在没有分别。 眼看龙鹰给劈得爆头惨死,且明明劈个正着,龙鹰竟连人带椅后移逾尺,棍尖险险在他鼻尖前半尺许处落下。 薛怀义大吃一惊,他也看不清龙鹰移动的速度为何竟比他的棍子快。铁棍离龙鹰头顶尚余尺许距离,他肯定龙鹰仍在原位,岂知竟击在空处,登时吃足用错力度的苦头。 「当!」 棍头狠挫地面,木屑四溅。 旁观者几乎人人不敢相信眼睛。 薛怀义来不及变招,龙鹰终于发动,整个人弹起来,本作坐驾的椅子以双手高举半空,做出从高而下斜砸的姿态,可是此时离开薛怀义至少近丈距离,照看应没法威胁对方。在旁观者心中,纵使他砸中对方,以薛怀义的横练功夫,该属蜻蜓撼石柱,不可能造成任何伤害。 薛怀义拖棍后撤,同时借势上挑,准备向龙鹰的下盘狂攻。岂知棍子升到腰际的高度,竟被龙鹰往下撑来的脚尖点个正着,虽点水般轻轻一触,其似轻实重处令薛怀义顿感棍头宛如被千斤大铁锤重敲一记,不要说变招,多举高半寸亦办不到。 到棍子一轻,龙鹰另一脚尖点在棍子中段处,本无威胁力的椅子变成照头照脑向气得双目喷火的薛怀义斜砸下去。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龙鹰从敌方的棍子上走过去,展开攻势。如此奇招,确是想所未想,听所未听。 薛怀义当机立断,放开从未试过在战斗中离手的铁棍,任它落往地面,丝毫不理砸下来的椅子,矮身坐马,一拳朝龙鹰胯下要害轰去。 任谁也知龙鹰赢了赌注,第二招即令薛怀义兵器离手,但牺牲的肯定是他的小命。 「砰!」 椅子在被击中要害前,先一步砸中薛怀义,劲气交击下,化为漫空碎片。出乎料外,本该对堪称当世横练大家薛怀义毫无威胁力的木椅,像暴风摧残嫩草般,把本稳如铁塔般的薛怀义打得踉跄横跌开去[Zei8.com 贼吧电子书],硬撞往他右旁的桌子(文*冇*人-冇-书-屋-W-R-S-H-U),碰得椅裂桌翻,桌上的东西一股脑儿倾泻地上,杯碎碟破,情景混乱,薛怀义还血流披脸,全赖伸手按地,方没变成滚地葫芦,说有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原来所谓外家横练,是要练得皮肤肌肉坚硬如铁石,能抵得住等闲拳脚刀枪,不过遇上有内家真气的对手,则只能起轻微的阻挡作用,故被视为下乘功夫。 像薛怀义的内家横练,练的是内家真气,可劲随意转,从内而外应付敌人的攻击,等若护体真气,比之外家横练,有天渊之别。 刚才由于薛怀义力求一举毙敌,将体内近八成真气全集中往攻向龙鹰下阴的一拳,抵挡龙鹰一击的护劲只余两成真气,而在一般对敌的情况下,该是足够有余,岂知龙鹰贯满椅子的真气并非凡气,而是超乎真气来自魔种的奇异能量,立即破去他已嫌不足的护体真气,纯凭外家横练硬挨一记,哪还不被打得东倒西歪,内腑受创。 早前胖公公密告龙鹰的正是他横练气功的虚实,令龙鹰对他了如指掌,反之薛怀义对龙鹰一无所知,在龙鹰一手营造出来的形势下,吃了个大亏,丢尽脸子,激起凶性,进一步失去高手应有的冷静,阵脚大乱。 龙鹰如影附形,左脚尖触地,右足疾扫薛怀义耳鼓穴。 薛怀义使出浑身解数,凭按地的手撑得躯体离地,收缩伸张,撑出其中一脚迎击龙鹰。 「砰!」 这次双方均没占丝毫便宜,龙鹰给送往屋梁,薛怀义终滚跌地上,当龙鹰回落实地,薛怀义借腰力弹起,双目喷火地朝龙鹰杀去。 众人看得怵目惊心,没发出任何声音,只余沉重的呼吸声。 龙鹰先往后移,然后冲前,与薛怀义战作一团,全是埋身搏击的功夫,且是招招不顾己身,只避开要害,务以击中对方为主的战术。 薛怀义采取此一战术是理所当然,因为他一向以这套名之为「玩命拳」的功夫名震洛阳,顾名思义,就是以命搏命,凭着天生异禀和练至登峰造极的内家横练,一旦敌人被逼至不得不和他打这种方式的硬仗,从没有一人能在他手底下活命。 龙鹰却似是主动和薛怀义如此拼过高低,以硬碰硬,你击中我一拳时我回敬你一脚,场面火爆目眩,两人均以高速进退闪跃,此来彼往,一时间没人弄得清楚任何一方中了多少招,谁胜谁负。 薛怀义则是心中暗喜,因为龙鹰此刻打到他身上的劲道正不住减弱,大不如前,在这方面他是经验丰富,尽管对手起始时气势如虹,但终在气脉和挨揍上比不上自己,败象已呈,只要加重压力,龙鹰肯定挨不过十招。 场中眼力高明者,亦从速度和气劲上看出采用这最不智战术的龙鹰落在下风。 而事实确是如此,不过却是龙鹰一手炮制。 胖公公指出要击败薛怀义,江湖上能办到的肯定在二十人以上,但能杀他的不出寥寥数人,正因他这套以命搏命的战法。加上他须隐瞒袖里的乾坤,为此多吃了最少四拳一脚。 蓦地龙鹰踢出妙至毫颠的一脚,扫在对方股腿肉厚处,魔功迸发,薛怀义应脚横跌,今次龙鹰是不求伤敌,但求脱身,接着往后疾退,犹如一道魅影般仰身穿窗,投往外面广阔的空间去,登时惹得外面传来潮水般起伏的惊哗声,可想见无缘登楼的观战者终于盼望到的那种兴奋心情。 龙鹰的声音传回来道:「兀那假和尚,还不捡起烂铁,下来和龙某再战三百回合。」 薛怀义确起过捡棍之心,刚才虽占上风,但得来不易,被龙鹰的能捱善攻打怕了,如能以铁棍对龙鹰空手,当然有百利而无一害。只恨给龙鹰公开点破,他再厚颜无耻,也没法在众目睽睽之下捡起铁棍。 下一刻他空手扑至窗旁,见在官署间广阔的空地上,以千计的人正往四周呈圆形的退开去,以腾出空间让两人决斗。 龙鹰刚好落在以人筑成圆形空地的中央,离八方馆足有百多步,背向他。 薛怀义心中狞笑,知龙鹰已是强弩之末,只要自己乘胜追击,可取对方狗命。大喝下去道:「明年今夜此刻,就是小子你的忌辰!」 言罢跃往窗外去,食堂内的人一哄而上,挤到窗旁。 灯火映照中,龙鹰看着薛怀义跃离八方馆的三楼,清楚明白时辰到的不是自己而是对方。 翻离三楼的一刻,他确是伤势颇重,但薛怀义的横练真气毕竟与先天真气有别,只能伤他的肉身,魔种的元气元神夷然无损。当他踏足实地,魔功已运转九个周天,复元至十之八九。 龙鹰动了,像一股龙卷风般转动着飙移往薛怀义的落足点,令尚在凌空当儿的薛怀义生出无从入手的沮丧感觉。而令他大为震骇的,是依龙鹰的来势,刚好于他足尖触地前的一刻杀至。他的横练功夫大半苦工全在下盘上,如不能沉腰坐马,功力势要大打折扣,不过此时他再没有回头路可走,又想到对方是外强中干,遂全力催发真气,一手护脸另一手护下阴,好硬捱对方攻击,还想到着地后反攻之法。 龙鹰左刻干右刻坤的两支护臂,滑入手中,但由于他遮掩得宜,加上灯火在长风下闪动摇曳,旁观者全看漏眼。 遥对两边的楼上楼下,加上空地上的观战者,过万人透不过气来的瞧着这场胜负未卜、惊心动魄的苦战。 龙鹰挨至此刻,早出乎绝大多数人料外。 薛怀义终于足尖触地,龙鹰煞止转动,变成欺身直逼对手,在眨眼的高速中,双手左右开弓,连续朝薛怀义胸腹狂击十多记。 在所有人不能置信眼睁睁的目光下,薛怀义像个扯线傀儡般不住跳跃,脸上现出惊骇欲绝的神情,鲜血不住从眼耳口鼻溅出。 龙鹰再一个旋身,在薛怀义倾颓之前,乾坤回到袖内,撮指成刀,划过双手软垂的薛怀义粗壮的脖子,掌未至,刀刃般的魔功劲气,早横过这死有余辜、作恶多端的假和尚的颈项。 人头甩飞,尸身还站了片刻,然后「砰」的一声倾金山、倒玉柱地栽在地上。 全场过万人,没有人发出半丝声色,呼吸声似都消失了。决胜负的一刻出现得太突然太快,更是大部分人做梦没想过的结果。 龙鹰昂然傲立,虽是身染血污,其气定神闲却像没发生过任何事。 龙鹰的感觉很古怪,清楚自己刚开杀戒,第一次杀人,但心境仍若不波止水,与自己决斗前猜想的截然不同,恐怕该与魔种的特性有关。魔种的特性,变成他的特性。这场决战标志着他真正踏足江湖,陷身你不杀人别人杀你的江湖局。 「圣上驾到!」 众人怎想得到武曌竟选此刻亲临战场,循声望去,一行数百骑朝他们的方向驰至,领头的是高居马上,龙袍帝冠的武曌,稍后是胖公公和御卫大头子、被赐武姓的大将军武乘川,再后是辆马车和分作六排的御卫,忙避往两旁,黑压压地跪满地上,高呼万岁。 武曌神情肃穆,策马直抵仍傲立在身首异处的薛怀义旁的龙鹰前方五步的位置,在马上低头俯视龙鹰,似想挤出点笑容,却没法办得到,目光转投往薛怀义的尸身,凤目射出复杂的神色,语调却是寒若冰雪,冷冷道:「梁国公漠视朕之警告,不但未能虚心自省,且持兵器硬闯皇城,实是咎由自取,又是不自量力,致招身首异处之祸,与人无尤,若有任何人敢藉此生事,再起争端,朕立杀无赦,罪诛一族,不得异议。」 她低沉带有磁性的声音,在官署广阔的空间飘荡,过万人竟静至落针可闻,尽显天威。 武曌从薛怀义处移开目光,扫视全场,沉声续道:「姑念梁国公撰《大云经疏》曾立大功,德被众生,朕赐准其遗体送返白马寺,火化后造塔葬之。至于其所度僧徒,悉数流配远州,有生之日,不准踏足神都半步。」接着声音转软,向龙鹰道:「龙先生为朕之大周国宾,竟被此愚不可及之徒骚扰先生清静,是朕之过。请先生上马车。」 龙鹰心中暗赞,武曌这招连消带打,一举解决薛怀义横死为神都带来的所有问题,作风果断,干脆利落,并且隐然有一切尽在她掌握中的派势,趁机立威。但对她邀自己登上随行的马车,却是摸不着头脑。 两个御卫跃下马来,马车驶近,御者竟是个俏女郎,一身劲装,双目藏神。龙鹰直觉她是宫内出色的高手,也令马车大添离奇神秘的色彩。 御卫拉开车门,做出请龙鹰登车的敬礼。 龙鹰还有什么好说的,只好登车,车内帘幕遮窗,一片漆黑,一阵熟悉的香气扑面而来,早被纤纤玉手劈胸抓个结实,扯得他仆往座位里,小腹还被对方重重抽击一记。 马车开出。 第十四章 恐吓勒索 龙鹰痛得弯下身去,抗议道:「想收买人命吗?别忘记我刚和假和尚大战三百回合,身受重伤。」 太平公主在他旁坐下,恨得牙痒痒道:「死小子臭小子,骗得本殿那么苦,原来竟练成道心种魔大法,没给母皇笑死算本殿命大。」接着探手过来摸他袖内护臂,冷笑道:「还以为你这小子如此厉害,可凭空手活生生打死刀枪难入的死和尚,原来暗中出术。」 龙鹰心怀大放,在车厢的「暗室」里,身旁又是尊贵的大周公主,风骚放荡,任他疯言疯语,浪漫旖旎处,比之刚才的生死血战,活像两个不同的天地。顺手解下两支护臂,凑到她小耳,先吹一口热气进内,道:「烦公主遣人把护臂归还胖公公。」 太平公主嗔道:「痒死人哩!这种下三滥的调情手法是从哪里学来的,本殿不碰刚杀人的凶器,放到后座去,本殿自会处理。」 龙鹰大乐,想不到竟有调戏她而不遭掌掴的今天,移近少许,紧贴香躯,同时分她心神道:「公主似乎对假和尚没什么好感。」 太平公主沉声道:「他一双手染满我李唐宗室的鲜血,你干掉他,本殿不知多么痛快,否则怎肯让你这假色鬼大占便宜。」 龙鹰失声道:「假色鬼?」 太平公主狠狠道:「真色鬼像你那样子吗?由荣公公千挑万选出来的俏宫娥,恭候鹰爷沐浴登榻,鹰爷却到望台吹风挨箭;这边厢说身负创伤,不宜男女鱼水之欢,隔不了几个时辰威风凛凛地决战假和尚。这叫色鬼吗?见你的大头鬼才真!」 龙鹰从后伸手绕过她,轻轻挽她腰肢,头则挨往香肩,嗅吸发香体香,不知人间何世地叹息道:「公主有所不知,请容本国宾禀上,小人不知忍得多么辛苦,怕的是公主以为我移情别恋,令小人痛失亲公主香泽的机会。」 太平公主笑得前仰后合,喘着气道:「在战场你是第一流的高手,在情场却是第九流的低手。还敢在本殿前重提什么一亲香泽,想起来恨不得宰掉你。」 龙鹰摸不着头脑道:「那句话有什么问题?」 太平公主气鼓鼓地道:「当时你是怎么说的?」 龙鹰苦思道:「我是怎么说的?」 太平公主生气道:「可知你们男人,为满足一己之私,信口开河,事后忘得一干二净。」 龙鹰抓头道:「那晚我尚未来得及和公主海誓山盟,已给公主赶出去,究竟我忘掉哪句使公主含恨在心的话?」 太平公主呆看他片刻,柔声道:「龙鹰你是个很离奇的人,可以变得不可一世、英雄了得,也可以像现在般似个市井无赖,胡言乱语。是否种魔的影响?」 龙鹰道:「当时你在八方馆吗?」 太平公主哂道:「除圣上和胖公公外,宫内重要人物全体在场,只是掩饰得好吧!你哪看得见人家呢?只顾着和端木菱公然眉来眼去,打情骂俏,自己的名字都忘掉了。」 龙鹰大乐道:「公主竟为我吃醋,事后有没有气得掉情泪呢?」 公主大嗔道:「吃醋吃醋,有什么好稀奇的,哪个女人不吃醋,挪开你的手,滚远点,不知自己满手血污汗臭。」 龙鹰反把她搂个结实,岔开道:「我们到哪里玩儿?」 马车停下。 公主余气未消地道:「你不懂滚落去看清楚吗?」脱出他的魔掌,自行下车,不再理睬追在身后的龙鹰。 ◇◇◇◇ 宫城以万象神宫为主殿,居前方的正中央,原址为隋之干阳殿,后被烧毁。高宗在原址建干元殿,极尽奢华,不过武曌仍不满意,命薛怀义督工,不顾朝臣反对,将干元殿夷为平地,每日劳役数万人,花九个月时间建成明堂,再易名为万象神宫。宫殿内外结构独特,乃当时建筑艺术的巅峰之作,充分体现武曌异乎常人的气魄和野心。 神宫高起三层,底层正方形,每方配以不同颜色,象征四时,四面开窗。中层十二边形,供奉十二生肖,象征十二时辰。上层二十四棱柱体,象征二十四节气。圆形殿顶由九条云龙捧拱,中央饰金凤凰昂首傲立,前爪伸开向端门,正是武曌攫取天下的雄心。 万象神宫高二百九十四尺,四边各宽三百尺,气象万千,庄严雄伟。 神宫后起天堂五级,比神宫高出百尺,夹着超巨型大佛像。天堂后为贞观殿,为武曌在宫城内的主寝宫。西是武成殿,是武曌听政和召见群臣的殿堂。附近有中书省、史馆、命妇院、内医局和供给内寝的重要部门尚食厨。 以张易之和张昌宗为首的美男团居于贞观殿西的集仙殿,再西行的洛城殿,更是天下士子翘首企望的圣地,于此武曌亲自主持殿试,选拔人才,建构出新的统治班底,令大周政治空前稳定。 太平公主的行宫陶光园,处于贞观殿东北,夹河而建,河深逾丈,鸟鱼翔泳,此河往西注进神池,正是龙鹰丽绮阁在处。 虽然实际上陶光园和丽绮阁相隔颇有一段距离,但以宫城的规模和标准来说,可算邻居。昨夜龙鹰下车处正是以河林美景称绝的陶光园,由此可见武曌对这位最小女儿的恩宠。 太平公主径自进入行宫,留下龙鹰让一众太监宫娥招呼,直至被送入宫室安寝,不要说一亲公主香泽,瞥一眼的机会也没有。 这天一早醒来,雨声淅沥,大雨中的陶光园又是别有一番滋味。宫娥来唤他起床,梳洗更衣,伺候周到,还以为就这么被「逐离」陶光园之际,太平公主使人来邀他到望河轩共进早点。 喜出望外的龙鹰随太监抵达望河轩,太平公主不施脂粉地坐在轩外,凝望大雨迷离的河林。 龙鹰坐到摆满小点的桌子一侧,见她默默含愁,像失去说话的兴致,不敢惹她,径自吃喝。 虽是不施脂粉,且郁郁不乐,太平公主仍是那么明艳动人,减三分艳光,多添几分秀气。 太平公主终于说话,淡淡道:「昨夜睡得好吗?」 龙鹰很想说没有公主怎睡得好,幸好知道在这种气氛下绝不宜说这类话,免致火上添油,改口道:「启禀公主,小人睡得相当不错。」 太平公主先是脸无表情,接着忍俊不住似的嫣然一笑,横他一眼,目光重投雨茫茫的前方,摇头道:「昨夜人家诈作生气,是逗你玩儿,只是后来收到一个消息,弄得人家心情大坏,并不是故意冷落你。」 龙鹰立告心情大佳,原来如此,特别她自称人家,将两人间的关系大幅扯近,问道:「公主究竟为何事心烦?」 太平公主像失去说话的力气,叹息一声,没有答他。 龙鹰呆看眼前美女,心想的却是打从荒谷石屋「邂逅」这诱人至极的大周公主,对她总是很口不择言。为什么会这样呢?自己知自己事,遇上心仪的美女,他像变成另一个人,连对着道貌岸然的端木菱,又在大庭广众之前,仍无法按捺得住。难道是因被押离小屋前,一直没有接触女性的机会,而禁书却看过不少,一切只能在想象中进行,养成对美女肆无忌惮的作风,至于是否如此,只有老天爷清楚。 太平公主的声音传入耳内道:「你在想什么?」 龙鹰心中一动,道:「公主现在的神态,我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可否让我猜猜公主的心事,如果猜中的话,公主赏我一个香吻。」 太平公主苦笑道:「真不知你是聪明还是大笨蛋,人家哪还来亲嘴的心情,就算给你猜中,人家不过敷衍了事,鹰爷有乐趣可言吗?昨夜人家想得心累了,现在事事提不起劲。」 龙鹰微笑道:「那就事后亲嘴吧!」 太平公主大讶道:「你真的猜得到?」 龙鹰试探道:「不是与你三皇兄有关,就是与四皇兄有关,对吗?」 高宗有八子,四个是武曌所出,而武曌把己出的四子长幼次序自行排列,因而排最后的李显和李旦,从七皇子、八皇子,变成三和四。 太平公主坐直娇躯,秀眸扑闪扑闪地看他。 龙鹰道:「此事可包在我身上,保证妥善解决,你母皇将没有借口降罪公主的皇兄。」 太平公主沉声道:「事情非如你想象般简单,昨晚推事院有人认出行刺你的大铁弓乃三皇兄之物,立即上报武承嗣那狗贼,估计他今天会于早朝禀告母皇,并策动他的奸党怂恿母皇以叛逆罪处置三皇兄,际此皇嗣继承权风头火势的时刻,最怕母皇顺水推舟,那就……」 龙鹰顺手多取个糕点塞进嘴里,长身而起,含糊不清地道:「早朝何时举行?在什么地方?」 太平公主担心道:「离早朝尚有半个时辰,在武成殿,你晓得自己干什么吗?」 龙鹰欣然道:「当然清楚。武承嗣理该尚未出门,这混蛋住在哪里?」 太平公主心忖事情已不可能更恶劣,给这家伙去乱闯胡搞说不定可以有转机,叹道:「他的行宫是离此不远东南方的流杯殿,雨这么大,我用马车送你去吧!记着不要动手打人。」 ◇◇◇◇ 太平公主千叮万嘱下,龙鹰步下马车,冒雨直抵流杯殿,报上名号,把门的兵卫显然人人晓得他是谁,请他进入轿厅坐下,另有人入内飞报。 片刻后,一个兵头模样的人神色不善地出来,沉声道:「小将向魏王请示,魏王说他与龙鹰你两不相干,亦不想和你套交情,加上他有要事处理,着你立即滚蛋。这是魏王刚才说的话,命小将一字不改地转告鹰爷。」 龙鹰哑然失笑道:「劳烦兄台,为我向魏王再传一次话,也要一字不改。」 仍未表明身分名字的兵头道:「这个恕小将难以从命。」 龙鹰道:「你如不肯传话,斩你头的不是我而是你的主子。告诉他三句话,就是褚元天、大铁弓和真凭实据。」 接着双目魔光遽盛,狠狠盯着那兵卫,喝道:「还不滚进去上报魏王?」 兵头给他看得浑身一颤,被催眠似的匆匆去了。 ◇◇◇◇ 武承嗣摆出来接见龙鹰的阵仗,确可吓倒很多人,他坐在华丽殿堂北端高起九级的玉石阶台上,红冠黄袍,五官尚算端正,三十来岁的年纪,还故意将眉毛画粗,好掩饰因酒色过度而致的苍白脸容,两眼射出阴鸷凶狠的神情。 两旁各站二、三十人,不少一看便知是高手,包括立于首位的褚元天,昨夜在八方馆帮腔的张嘉福就在褚元天对面。人人杀气腾腾,神色不善,盯着来到离台阶十步处站定的龙鹰。 武承嗣凝视来访的不速之客,双目闪过嘲弄的光芒,打个手势,他右方首席的张嘉福代言道:「魏王尚要赶早朝,龙先生长话短说,不要浪费魏王宝贵的光阴。」 龙鹰心知若自己说的话对他没有威胁性,他会立即拂袖而去,以奚落自己,从容道:「魏王错在让褚元天现身龙某之前,被龙某一眼认出是那晚在神池向龙某发箭的傻瓜刺客……」 褚元天厉声打断他道:「龙鹰你休想含血喷人,有什么真凭实据?」 武承嗣双目闪动惊疑不定的神色,更证实龙鹰心中想法,就是此子晓得种魔大法一事,也清楚武曌不惜一切得到秘卷的决心,遂借杀死龙鹰,希望武曌盛怒之下,处死庐陵王李显。 龙鹰昂然道:「老子有一套功法,不论对方如何蒙头罩脸,我看过一眼永不忘记。圣上更清楚老子有这套功法,只要我说出来,包保她相信。不相信的话,我便卷铺盖回乡下耕田,杀了我都不当国宾。【www.Zei8.com 贼吧电子书】哈!魏王该比任何人清楚,若我是被魏王间接逼走,魏王以后的日子绝不好过。」 武承嗣大怒道:「好胆!竟敢口出狂言胁迫本王,该当何罪!」 龙鹰失笑道:「顶多不过是欺王之罪,但你老兄犯的则是欺君。你若心中不服,我们立即一起上早朝,摆出来让圣上和一众大臣小臣秉公办理,看看谁的罪较重。」 武承嗣终于色变。≮我们备用网址:www.Zei8.com 贼吧电子书≯ 两旁高手跃跃欲动,只待武承嗣一个命令。 龙鹰好整以暇道:「诸位好像忘了圣上昨晚说过什么,谁敢因薛怀义向本国宾生事,立杀无赦,罪诛一族。」 张嘉福沉声道:「现在的事与薛怀义怎扯得上关系?」 龙鹰双目魔气大盛,盯着武承嗣道:「当然有关系。我今次来顺道办两件事,其中之一是收一笔烂账,褚刺客一是还我十两欠金,一是随我去见圣上,让圣上为我主持公道,此事没得推却,因至少有数百人证。」 武承嗣被他眼神所慑,兼之心中有鬼,硬不起来,道:「另一件又是什么事?」 龙鹰道:「另一件就是讨掩口费,另加十两黄金,一并给老子。不过掩口费是有期限的,任何人敢再提刺杀的事,我就将掩口费的事禀上圣上。」 褚元天双目喷火地道:「龙鹰你实在欺人太甚,你胆敢冒犯诬蔑魏王,已犯下死罪,只要将你当场格杀,再治你袭击魏王之罪,即使圣上亦难怪责魏王。」言罢向武承嗣看去,请他下令。 武承嗣贼眼乱转,犹豫难决。 龙鹰欣然道:「褚兄原来是有勇无谋的人,魏王是错用了你,否则不用一注输掉他十两黄金。便当我是薛怀义,聚众围攻若能起作用,他早死掉,昨夜怎还可以活生生地到皇城来丢人现眼。而你这蠢蛋又不懂揣摩主子心意,若公然干掉我不会有任何后果,魏王早这么做了。」 接着向武承嗣大喝道:「老子的时间才真的宝贵,一句话,二十两黄金,给还是不给?老子掉头便去见圣上,后果自负。」 武承嗣的脸色说有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 龙鹰将见武承嗣的整个过程,活灵活现、加盐添醋地在马车内详告太平公主,笑得美人儿前仰后合,浪荡迷人,丝毫不怪龙鹰登车后紧搂她腰肢不放。 公主娇笑道:「你真不是人,收十两黄金还不见好收手,还要多勒索十两黄金,贪得无厌。」 龙鹰笑道:「贪心确是贪心,不过却是事关重大,武承嗣肯付掩口费,等若默认刺杀是他策划的,以后不单不敢再提此事,还要推事院的人封口。」 公主道:「由今天开始,武承嗣会千方百计置你于死地。唉!真希望他这么做,让这奸贼领教邪帝的威力。」 龙鹰在她脸蛋香一口,道:「公主现在有心情了吗?」 公主道:「不要那么急色。想得到本殿并不难,我纳过两次驸马,在男女之事上,一向我行我素,不理别人的看法,圣上从不管我这方面的事。不过那样的生活并不快乐,有时真不知如何可以令自己开怀。但对着你这死色鬼,的确能抛开烦恼。待我先去打听早朝的情况,待你办完圣上的事,本殿再到这里接你去吃喝玩乐。」 龙鹰想起人雅,低声道:「今晚不成!」 公主大嗔道:「什么?」 马车抵达御书房外,龙鹰抛下一句明天见,趁她大发雷霆前滚下车去。 第十五章 许君为妾 马车离开后,大雨变成毛毛雨粉,龙鹰向恭候御书房外的荣公公道:「麻烦公公设法找副统领来,告诉他筹银两一事,终于有着落。」 荣公公道:「能为鹰爷办事,是小人的荣幸。」 龙鹰愕然望他。 荣公公压低声音道:「鹰爷杀了那贼秃,大快人心。贼秃一向于宫内横行作恶,我们当内侍的被他打死打伤有好几十人,遭他淫虐至死的宫娥更难以计数,得知鹰爷昨晚大展神威,斩下贼秃首级,我们人人如放下心头大石,只差未像宫外的百姓般燃炮竹庆祝。」 龙鹰心忖竟有此事,自己想不变成名人怕是没可能了。拍拍荣公公肩头,进入御书房。 人雅俏生生地立在几旁磨墨,见龙鹰来到,喜动颜色地下跪施礼,然后哀求道:「圣上随时驾到,人雅不敢坐着来磨墨呵!」→文·冇·人·冇·书·冇·屋← 龙鹰到几子坐下,笑道:「不要怪我迟来,因为我要去赚钱回来养我的俏人雅,让她丰衣足食,一世无忧。」 人雅神色一黯,凄然道:「鹰爷不要说笑好吗?人雅命薄,没有福气。」 龙鹰边提笔疾书,边讶道:「人雅怎会有这种想法,只要圣上点头便成。」 人雅道:「圣上绝不会答应你的。」 龙鹰笑道:「为何人雅会这么想?」 人雅欲言又止。 龙鹰拍胸保证道:「放心说出来,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人雅瞥他多情又幽怨的一眼,轻轻道:「圣上有时望人雅的眼光很古怪,看得人雅心惊胆跳,然后她自言自语,什么永远不会再让你离开那类令人不解的话。」 龙鹰心忖武曌对人雅确异乎寻常,宁开罪薛怀义亦不肯将她送出去。想起有关武曌的一则传闻,登时毛骨悚然。不过若武曌真的对人雅好,将人雅许给自己,反是顺理成章。 微笑道:「真实的情况往往出人料外,圣驾到后自见分明。最重要是人雅愿不愿从我?」 人雅显露少女娇态,嗔怪地横他一眼,不依地道:「鹰爷呵!这还要问?」 龙鹰大乐,问道:「人雅懂唱曲吗?」 人雅害羞点头,仍是难解忧色,轻轻道:「人雅还受过音律舞技的训练。」 龙鹰心花怒放,意动神驰,若有这么个可人儿只为他一人在家中表演歌舞,夫复何求。真想挟起她远走高飞,永远不回来。 人雅忽然以蚊蚋般的声音道:「荣公公下达指示,若鹰爷要人雅侍寝,人雅不可拒绝。」 龙鹰心中一荡,问道:「人雅会拒绝吗?」 人雅早玉颊霞烧,踩足不依道:「人雅在提醒鹰爷呵!」说罢羞得不知该躲到哪里去。 害羞的美人恩重至此,龙鹰差点不相信耳朵。 「当!当!当!」 人雅「心中有鬼」,吓得魂飞魄散,扑跪地上,娇躯颤抖。 中门大开,「圣上驾到」声中武曌从屏风后转出来,没有瞥两人半眼,笔直走到龙桌坐下,四个太监俯身高举两个织有凤凰纹的筐子,一个满载卷宗文件,另一个竟是空的,以近乎舞踏的步法,直至把筐子安置在龙桌左右两端,然后躬身而退,三步一跪,九步一叩地至消失在屏风外,大门关上。 武曌沉吟片刻,柔声道:「人雅平身,到朕这里来,让朕看看你。」 人雅吓得又一阵颤抖,勉力站起来,摇摇晃晃的,龙鹰已做好一切准备,可在她跌倒前扶她。 人雅垂头直抵龙桌前九步许的距离。 武曌轻轻道:「抬起头来。」 人雅勉力抬头,与武曌目光一触,立即吓得跪倒地上,颤声道:「奴婢该死!」 武曌不悦道:「以后不准在朕前提『死』这个字。」 人雅吓得脸无人色。 武曌目光终投往离她逾十丈的龙鹰,微笑道:「朕将先生昨天录写的入道第一看过五遍,谢眺果是不世出的武道天才和思想大家,令朕大有得益,亦可见先生确是尽心尽力办事,没有错漏一字。」 龙鹰心叫厉害,似是捧他,其实是表示以后若有错漏,绝瞒不过她的法眼,着他好自为之。微笑道:「大法文精意确,一字不能易,圣上放心。」 武曌显然心情极佳,欣然道:「有先生为朕办事,朕怎会不放心?先生双目神光比之昨天更内敛,可喜可贺。」 接着目光投往人雅,道:「人雅可知你的鹰爷为你开杀戒,在千万人围睹下,于皇城怒斩薛怀义。此事轰动神都,城中处处闻鞭炮之声,令朕欣喜莫名。」 人雅发出一声轻呼。 武曌接着道:「由此刻开始,人雅你再不是朕的贴身婢女,而是龙先生的小妾,荣公公正在中院等你,人雅随公公返仙居院收拾衣物,并可在朕的贴身婢女中挑选两个与你最合得来的姐妹作陪嫁,便当是朕给你的嫁妆。其他公公自有安排。」 「谢主隆恩!」 人雅欢天喜地去后,武曌平和地道:「直至先生离开神都之日,人雅将居于上阳宫通仙门内的甘汤院,院内有天然温泉。得朕保护人雅,先生将无后顾之忧。至于神池的丽绮阁,可看先生的意思保留或取消。」 龙鹰慌忙道谢。表面看,武曌对自己恩宠极隆,无微不至。事实上他却变成另一类的囚徒,给绑死在这里。如要开溜,只人雅一个已教他头痛,何况多了两个娇滴滴的美娇娘。武曌真绝,兵不血刃地困着他。 时间点点滴滴地过去。 两人再没有说话,各自埋头工作,一个是女魔帝,一个是邪帝,确是离奇诡异。 不知过了多久,武曌忽然道:「这里有个奏章,令朕很感为难,先生可为朕分忧吗?」 龙鹰继续书写,点头道:「能为圣上分忧,是小民的荣幸。」 心忖如此和她朝夕相对,潜移默化下,真不知最后自己会变成什么东西。 武曌道:「这是太宗时爵封武连县公李君羡后人诣阙称冤的奏章。事情要从太宗贞观二十二年说起,当时太白星不止一次在白天出现,太史局认为是女主昌之兆,当时亦有『唐三世之后,则女主武王代有天下』的流言,令太宗睡不安寝。他最怀疑的就是左武卫将军李君羡,其小名又是女姓化的『五娘子』,心忖莫非『女主武王代有天下』应验在此人身上。遂免其兵权,又借口他与妖人往来将其处死。现在李君羡的后人希望朕为他平反,朕该如何做呢?」 龙鹰整个头在发麻,若是如此,而事实确摆在眼前,否则何来喊冤的奏章,那武曌正是天命所归的皇帝,试问一众凡人怎斗得过她。把心一横道:「圣上当然须平反此案。」 武曌兴致盎然地道:「愿闻其详!」 一直以来,不要说龙鹰,杜傲等人亦从没有认真思索武曌从垂帘听政、亲自主政到登基所面对的阻力,只知她心狠手辣,凡阻挡在她登上皇帝宝座道路上的障碍,包括自己的儿子,均一律清除。其凶残恶毒可谓史无先例,事实上反对她的力量亦是「史无先例」,换过实力和意志力稍差者,早倒下去。 到今天龙鹰置身大周皇朝的核心位置,与武曌多次接触,始设身处地感受到武曌达致的成就背后的意义。 自春秋战国以来,一直是男尊女卑的社会,到汉武帝独尊儒学,更被道德化了,女性仅是男性的附庸,垂帘听政可说是容许女性干政的极限。到大唐开国,家天下一姓化的儒家理念进一步巩固深化,天下只可以是李姓有皇族血缘者的天下,其他均不具合法地位。以李世民的英明神武,闻得将有女主代唐,毫不犹疑诛除可疑的目标,认为一切理所当然,皆因女主本身已是大逆不道的事情。 魔门一向反儒学反礼教,为首的阴癸派且是女尊男卑,历代派主均由女性出任。武曌出身阴癸派而窃李唐的皇帝宝座,正代表魔门在历时数百年的斗争中取得翻天覆地的彻底胜利。击败的不独是李唐宗室及其支持者,还有儒家男尊女卑根深柢固的观念。 现在的李显和李旦,虽是武曌亲生骨肉,却是李唐宗室最后两座仍未倒下的堡垒,一切斗争,「传统」和「革新」的角力,均环绕这两座最后的堡垒进行。而武曌正占尽上风。 如果武承嗣不是如此不争气,恐怕李显、李旦早死无葬身之地。 这些念头以电光石火的高速掠过龙鹰心头,道:「小民想不出什么大道理,只觉若平反此案,可让人晓得李世民并不是那么英明神武,且会滥杀无辜。其次是可重新提醒敢与圣上作对者,圣上实承天之命的真主,反对圣上最后势将徒劳无功。哈!不过既是如此,圣上反不用严厉对付他们,不如施之以恩,服之以德,大家和和气气,而最后的结果仍不会改变,皆因天命不可改也。」 武曌露出深思的神色。 想象中和现实里的武曌有微妙的分别。以前在龙鹰的想象中,武曌是个专横拒听、动辄杀人的暴君。但眼前的武曌,却是个高瞻远瞩的明君,先定下目标,凡有利于迈向目标的,她方会做,凡不利于迈向目标者,她会下手铲除。所以昔日薛怀义有利于她,可得她放纵,有如今天的自己,至乎可和她平起平坐。但有一天他龙鹰变成障碍,将会如薛怀义般横死。这个理解非常重要,事实上自被擒后,他和武曌的斗争立告展开,互相把握对方的优点和弱项。薛怀义正因错估她,故落得如此下场。 武曌在奏章上批几句后,将奏章放入左方筐子,朝他道:「龙先生陪朕用午膳吧!」 这是个没人敢拒绝的邀请。 龙鹰道:「小民尚要出宫去了却一件心事,圣上盛意心领了。」 武曌像早猜到他会拒绝般,若无其事地道:「朕可以知道吗?」 换过别人,只要答句「不可以」,立招诛家灭族的大祸。 龙鹰道:「小民须将昨晚赢来的赌注,分一半给小民的担保人端木仙子。」 武曌现出莫测高深的一抹笑意,淡然道:「端木菱的师尊师妃暄,一言一语,一举一动,莫不暗合慈航剑典之旨,故虽一人一剑,其威力胜比千军万马,若不是有她奔走斡旋,李世民焉能开出大唐盛世?端木菱被遣踏入江湖,实力绝不在当年的师妃暄之下,恐怕犹有过之。现在不论朕怎么说,先生当听不入耳,昨晚她肯作你保人,自有深意,非是义助那么简单,很快先生会明白这番话。」 龙鹰愕然道:「小民确没对此作深思,圣上认为我该否见她呢?或是只着人为我送金子去了事?」 武曌对他的反应大感满意,道:「先生和她终须一见,就由此事开始,这是命中注定的,你和她都逃不了。」 又随口问道:「薛怀义的尸身,隐有被硬物命中遗痕,先生可以告诉朕是怎么回事吗?」 龙鹰心叫厉害,答道:「胖公公使人送来杜伏威的袖里乾坤,让小民暗藏袖内,此奇兵小民已请公主交还公公。胖公公真的对我很好,令我有点受宠若惊。」 武曌双目射出复杂神色,感慨地道:「或许先生触及他心内某一种情绪,先生可放心信任他。在宫内,他是朕唯一可以谈心事的人,可是近两年大家很少说话。告诉公公,他为朕做过的事,朕是不会忘记的。」 龙鹰大懔,晓得她如此坦白,是表明看穿自己和胖公公的真正关系,不过一天她未杀自己,绝不会动胖公公,否则武曌和他龙鹰间将没转圜余地。 武曌处理妥最后一道奏章,右方的筐从满载变为空空如也,欣然起立,道:「这么多年来,在书房伺候朕的人很多,但和朕一起办公的惟先生一人。」 龙鹰忙起立躬身送行。 武曌举步移至龙鹰前,微笑道:「朕还是首次自己拉开宗卷批阅,过往有内供奉代劳,但朕不想他们影响先生的专注,所以禁止他们到御书房来,如果先生想人雅到书房来伴你,绝没问题,朕还喜欢见到她。」 龙鹰恭敬道:「谢主隆恩。」 武曌默然片刻,欲言又止,终于离开。 ◇◇◇◇ 龙鹰以最快速度,到未时末完成今天的工作,离开御书房时,令羽足足等了个半时辰,两人边走边说。此时雨早停了,但天空仍是层云迭迭,不见阳光。 龙鹰在怀囊掏出两锭黄金,塞进他手里,道:「这是到芳华阁的花费,剩下的可使各兄弟买套光鲜衣服,到青楼去显气派。」 令羽哗然道:「我的娘!竟然是金锭,足够去十次。」 龙鹰心忖今晚当然陪人雅,明天是太平公主,遂道:「就定下后晚到芳华阁去,叫大家做好准备,若有兄弟不想去寻花问柳,由他好了。」 令羽笑道:「小将还未见过不想到青楼的男儿汉,除了那些读坏书的穷酸。鹰爷放心,没有人不奉陪的,鹰爷现在的名字比谁都要响,小将可否以鹰爷的名字去订房,说不定可订得最好的庭院式厢房。」 龙鹰道:「没有问题,现在我必须入城走一转,你们可诈作护送我,我去见人时你们乘机脱身。」 令羽大喜道:「鹰爷想得周到,大统领早有命令,鹰爷何时要我们,我们何时作鹰爷护驾,大伙正候命,一召便至。」 又道:「鹰爷昨夜大显神威,到今早大伙儿的话题全离不开昨夜之战。鹰爷要到城内哪里去?」 龙鹰道:「我要到国老的府第,你们送我到门口,然后分头办事。」 令羽连奔带跑地去准备一切。 龙鹰熟门熟路,穿院越落悠然朝正门楼举步。现时家有人雅,他早失去在外拈花惹草的情怀,今趟到青楼去,一方面确想见识洛阳首屈一指的青楼,最主要是陪大家兄弟一起高兴。他亦不认为拈花惹草不妥当,皆因他成长于离经叛道、漠视道德礼法的魔门之内,而他和众师兄们的分别,在于他纯净无瑕的道心。 待会见到美赛天仙的端木菱,会是怎样的光景呢? 第十六章 游龙戏凤 到达国老府,龙鹰报上姓名,指名求见端木菱,这是他想出来找她的最佳办法,至不济也该是问对地方。 门卫被他的大名如雷般贯进耳内,不敢怠慢,慌忙飞报,不久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汉亲来迎接,道:「端木小姐外出未返,不知她今天会否回来。但国老刻下在家,着小人来请鹰爷入中堂一聚,稍尽地主之谊。」 龙鹰想不到「鹰爷」的称号散播至此,又对端木菱的仙踪难测大感失望,另一方面受宠若惊,想不到贵为重臣之首的当朝宰相狄仁杰这么给脸子,遂怀着复杂的心情,随狄府管家入内。 进入大宅的主门楼,迎面为砖砌照壁,两侧各有一入口,管家领龙鹰转左向南进入中院,中院位于国老府中央,左右院落对称,形成三组双四合院共六个院落,是俗称「三宫六院」的布局,各院落既自成一体,又互相连通。其中以中院最考究,木刻砖雕彩画,营造出古朴苍劲的意境。 狄仁杰在石阶上迎客,领他进入宽敞开阔的主堂分宾主坐下,小婢奉上香茗后退出堂外,剩下他们两人。 狄仁杰今年至少六十岁,但横看竖看只像四十许人,相貌清癯,神采奕奕,双目灵活多智,气度沉凝,蓄五绺须,铮铮风骨,神采照人,教人见之心生敬慕。难得他态度亲切温和,但辞锋锐利,令人难以招架,虽是轻描淡写,亦使龙鹰暗自惊心。 狄仁杰劝茶后道:「端木小姐早晓得今天龙先生将来访,却不留下说话,令人难解。小姐虽貌美如仙,但对仰慕她的俊彦从来不假辞色,可是对龙先生却非常注意,不但随老夫到八方馆观战,且主动助龙先生一臂之力,使老夫大惑不解,龙先生有以教我。」 龙鹰有什么好说的,难道告诉他自己的魔种给她探测到吗?只好道:「仙心难测,恐怕国老须亲自问她,看她肯否开仙口。」 狄仁杰哑然笑道:「好一句仙心难测,推得一干二净。老夫曾问过太平公主有关你的出身来历,公主着老夫问圣上,那即是教老夫不要问。只是我这人一向好奇心重,凡事都想弄个清楚明白,只好直接来问龙小兄。勿怪老夫交浅言深,对小兄老夫只有好感绝无恶意。今早之事,更证实小兄乃我辈中人。」 龙鹰一头雾水道:「今早的什么事?」 狄仁杰微笑道:「昨晚公主漏夜来找老夫,告知武承嗣欲诬陷庐陵王之事,老夫知事态严重,连忙联系够资格说话的人,准备早朝时先发制人,岂知今早公主遣人知会老夫,说事情已解决,着我们静观其变,果然武承嗣整个早朝不吭一声。朝会后老夫找公主说话,迫得她紧才说得你出手,于早朝前闯魏王府硬迫武承嗣撤销此事。」 接着凝神看他,一字一字地道:「小兄凭什么令他屈服?」 `文]龙鹰回敬他锐利如刃的眼神,道:「恐吓!」 `人]狄仁杰神情不动,道:「只是恐吓?」 `书]龙鹰忍不住嘴角逸出笑意,道:「还有勒索!」 `屋]两人再对望小片刻,同时笑得前仰后合,呛出泪水。 狄仁杰喘着气道:「小兄确是妙不可言。唉!你怎会和来俊臣混在一起的?」 龙鹰苦笑道:「此事一言难尽。」 狄仁杰狠盯他片刻,摇头叹道:「恐怕须大刑伺候,小兄或肯多透露一句半句。」 龙鹰乘机问道:「来俊臣那家伙是不是死定了。」 狄仁杰道:「小兄为何关心他呢?你知否多少人在他的屈打成招下家破人亡,流离失所?今次翻案事关重大,不容有失,只要证明此起最大的案是冤案,即使圣上亦没法压下其他千千百百的案子也是冤案的可能性,届时死者可得安葬,革职者可复原职,流徙者可返居地。老夫是义不容辞,定要为受冤者讨回公道。」 龙鹰心生敬意,道:「应该如此。」 狄仁杰回到原先的话题,道:「历代均有举荐贤士之举,今天圣上更定之为常规,由此入仕者不计其数。可是像小兄般以隐世高士入朝而被圣上待以国宾之礼,却教人摸不着头脑。究竟小兄由何人举荐?」 龙鹰凑过去压低声音道:「正是圣上自己,国老勿要告诉任何人,不信的可去问圣上。」 两人对望一眼,齐声狂笑,今次笑得更厉害。 狄仁杰叹道:「小兄确是妙人,如果不是见你一脸正气,以后老夫会睡不安寝。来!让老夫送小兄出府。」 龙鹰忙道:「怎敢劳烦国老,小子认得路。」 狄仁杰道:「你须走另一条出府之路。」 龙鹰大奇道:「为何不循原路?」 狄仁杰苦笑道:「因为只有走那条路,老夫的刁蛮女方可伏击你,小兄放心,她用的只是竹剑,劈中脖子都不会有事。」 ◇◇◇◇ 狄仁杰领龙鹰来到南园,故意提高声音道:「穿过圆洞门,转左是往外街的门。」 龙鹰忙道:「国老请回,小子想顺道欣赏园内景色。」 狄仁杰眨眨眼,径自回去。 龙鹰心忖他说自己是妙人,事实上他们父女更妙,朝圆洞门看一眼,心中好笑,小魔女倒懂找地方,谁想得到国老府内有埋伏,一般庸手肯定中招,那她可四处张扬。他自己嘛,忽然顽皮心起,装作漫不经心地往洞门走去,到了心有所觉身有所感的位置,退回去,一拍额头自言自语道:「真没有记性,漏了顶帽子。」 躲在洞门后的小魔女立即呼吸加速,显示她既怨愤又紧张。 他的童年岁月,面对的是比他年长很多的杜傲诸徒,在杜傲的维护下,没人欺负他,但若要找人玩耍,则想也不用想,一切玩意只好在脑袋内进行。现在有了年纪比他小的俏人雅,虽然这清秀纤弱的美女歌舞不该差到哪里去,但陪自己玩耍肯定是强她所难。只有小魔女是天生的玩耍狂,你想不陪她玩亦不行,四处撩事斗非,玩得花样百出,恰好填补他童年的遗憾。 片刻后二度抵洞门前,再退后,咳声叹气道:「我是怎么弄的,今趟竟忘掉钱囊。」 掉头走十步,猛运魔功,足不沾地地回到洞门处,双手环抱等看小魔女的好戏。 她是魔女,老子是邪帝,当然须见个真章。 洞门外传来微仅可闻、娇美至令人神酥意软、若人雅般带点童稚的可爱声音道:「没道理的,怎会忘掉钱袋?」 话犹未已,小魔女那张俏秀无伦,美至不可方物的粉脸从洞门旁探出来,变得大家脸脸相对,隔不到半尺。 龙鹰想都不想大嘴凑过去,蜻蜓点水往她香唇碰一记,疾退往后嚷道:「中招!」 小魔女呆了起来,美目先眯成线,异采涟涟,然后瞪得说有多大就有多大,仿如到此刻方如梦初醒,晓得被龙鹰占她便宜,疯了的雌老虎般抢出来,手中竹剑没头没脑地朝龙鹰劈去。 这么偷鸡不着蚀把米,对这天之骄女来说是破题儿第一遭。 小魔女一身雪白武士劲服,以细丝带扎了个英雄髻,腰系缎锦,脚踏黄革靴,衬得她人比花娇又不失飒爽英姿,加上红扑扑的脸蛋,生动活泼的表情,洒起剑招像表演多于比武。那条小蛮腰扭动起来劲力十足,带动整个娇躯像蛇般柔如无骨,仿如下凡来跳剑舞的顽皮小仙女,兼之娇叱连连,不看到目眩神迷的就不是正常人。此时她恨不得将龙鹰碎尸万段,若可以的话,绝对会把竹剑换为最锋快的利刃。 龙鹰心中叫好。小魔女并非「虚有其表」,确曾在身法剑术下过一番苦工,亦予他一个难得的机会,由于被击中没什么大不了,故只闪不挡,在漫空剑影里尽展魔种级的奇异身法,任小魔女横砍直劈,却碰不到他的衫角。 蓦地小魔女收剑后撤,纵然天寒地冻,也累得她香汗淋漓,不住娇喘,踩脚道:「不打了!你这个最可恶的混蛋!」 龙鹰亲她嘴儿,自知理亏,闹到狄仁杰处更不得了。忙道:「小弟走哩!」转身便去。 竹剑带起的呼啸在背后响起。 龙鹰测准来势,跃高两尺。 「啪!」 竹剑狠狠扫在他屁股上。 龙鹰「哗」的叫痛转过身来,抗议道:「收买人命吗?」 小魔女恁是奇怪,像忘掉被亲嘴,一脸喜色,道:「我打赢哩。若是真剑,不斩开你两截吗?还当你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原来不堪一击,包保明天整个神都的人都晓得我收拾了你。」 龙鹰见她一句不提被自己占便宜,色胆回来了,笑嘻嘻道:「该说是神都所有人都知狄小姐对鹰爷我的屁股情有独钟,专拣老子的屁股打。什么斩为两截,那叫股斩。」(文*冇*人-冇-书-屋-W-R-S-H-U) 小魔女抛开竹剑,如非再没气力,该会扑过来拼命,手扠蛮腰,美目瞪着龙鹰大骂道:「你无赖。」 龙鹰做出个夸张的惊奇表情愕然道:「没有可能的,小美人儿怎晓得老子的真名字叫李无赖。」 这一刻小魔女仍是秀眸含煞地狠瞪他,下一刻已忍俊不住,「噗哧」娇笑,还低骂声「不知羞耻」,神态可迷死任何人。 接着伸出纤纤玉手,戟指道:「待我想到炮制你的方法,一定来找你报仇。」 说罢跳跳蹦蹦地回院落去了。 龙鹰深感不虚此行,找不着仙子,找到魔女也相当不错。 ◇◇◇◇ 「龙兄!」 龙鹰回头望去,万仞雨从后方追上来,到与他并肩,笑道:「龙兄是否刚给人揍了一顿?」 龙鹰恍然道:「万兄定是见我由国老府出来,为何当时见不到万兄?」 两人高度相若,并肩而行。到转入洛水的河岸大道,人车极多,喧闹震天,万仞雨提议道:「到岸边坐下再说。」 两人到河旁杨柳树丛中的绿坡地坐下,虽仍是在闹市中,颇有远离尘嚣的妙况。龙鹰索性仰身躺卧,望向天上云层,道:「快下雪!」 万仞雨看看天色,点头道:「我也有这种感觉。今年的洛阳尚未真正冷过,我来前,长安早下过两场大雪。」 龙鹰记起来俊臣指是他逮捕自己的师兄,当然不敢追问这方面的事。道:「万兄是否领教过小魔女的伏击?」 万仞雨哑然笑道:「人怕出名猪怕壮,在下算是薄有名声,怎能幸免?还要故意输给她,好让她把我的名字刻在败将榜上,令人啼笑皆非。狄藕仙确名不虚传,貌美如仙。」 龙鹰终晓得小魔女的芳名,念了两遍后,微笑道:「原来万兄想去找她。」 万仞雨现出茫然之色,摇头道:「我本想造访端木小姐,正犹豫不决,见龙兄从侧门出来,便追过来找龙兄说话。昨夜一战,龙兄的战术神乎其技,若龙兄有兴致,大家兄弟般玩一场,肯定非常痛快。」 龙鹰想起催魔,大喜道:「小弟定必奉陪,现在都行。」 万仞雨俯视他,欣然道:「龙兄似乎比在下更好武。龙兄爱用什么兵器,该不会空手来接在下的刀招吧?」 龙鹰不好意思地道:「我战斗经验极浅,从未真正用兵器与人对战,不知如何答你。」 万仞雨道:「龙兄教人惊异,可是龙兄昨夜的表现,完全不似个没有经验的初哥,只像个老谋深算的老手,且是最可怕的老手。」 接着现出崇慕的神色,道:「龙兄未来的成就,说不定可和集佛道两门之长的武学大宗师徐子陵先后辉映。唉!听得在下手痒。」 龙鹰坐将起来,道:「何不坐言起行,找个地方比试?」 万仞雨无奈道:「今天不成,我还有个约会。明天如何?」 龙鹰记起公主之约,苦笑道:「明天到我不成,后天我约了班御卫兄弟到芳华阁去,万兄有兴趣来凑热闹吗?」 万仞雨摇头道:「如果我和你们混一个晚上,会给你的兄弟惹来烦恼,龙兄很风流。」 龙鹰讶问原由。 万仞雨叹一口气,道:「现今我们关中剑派成了武曌的眼中钉,在下更是她的主目标,真不想谈这方面的事。」 沉吟片刻,道:「恕小弟多口,希望龙兄不介意,因为问遍所有人全没有答案。」 龙鹰暗叹再一次陷入身分危机的问题,而任他编作,仍没办法提供能令对方满意的答案,苦笑道:「万兄最好不要问,我不想骗你。」 万仞雨洒然道:「龙兄非常坦白。」 忽然目光投往洛水上游处,双目精芒闪动,目光灼灼,似有所觉,沉声道:「龙兄就像个没人能解开的奇谜,让我担心有一天我们或许变成敌人,这是万某人绝不愿见的。那三艘艇形迹可疑,龙兄注意到吗?」 龙鹰从容道:「三艘艇顺流来到前面河段的一刻,另外沿洛河车马道奔来的七骑刚好抵达我们后方,如此距离,最大杀伤力该是弩箭一类的东西。小弟负责前方,万兄护后如何?」 边说边解开御寒披风的系带。 万仞雨微笑道:「能与龙兄并肩作战,人生快事。」 龙鹰欣然道:「昨晚我们不是曾并口却敌吗?」 万仞雨哑然笑道:「对!对!今回是二度携手合作。」 三艇排成长蛇阵般,离他们前方河段不到百丈,每艇三到四人不等,头戴竹笠,顺流滑浪而行。 后面蹄声渐近,杀气腾腾。 刹那间两人陷于前后受敌的情况,艇上敌人和后方骑士如龙鹰所料从隐藏处翻出上了箭的弩弓,机栝声响,瞄准两人射来。 万仞雨冷笑一声,并不跳起来,只转身拔刀,闪电劈出,以令人难以相信的高速,连劈三刀,袭至的七箭,无一幸免被他暗含反震的内劲磕飞,其中三箭更是被他一刀搞定,眼力之惊人,角度的精准,教人叹为观止。 龙鹰则轻松容易,披风变成个可尽收山精鬼魅的降妖袋,迎风一挥,九支弩箭尽给卷收其中。 徒劳无功的敌人转瞬去远,河岸回复先前的安详平静。 第十七章 三真合一 万仞雨叹道:「我们成为敌人的机会减少了。」 龙鹰不解道:「万兄何出此言?」 万仞雨起立道:「迟些向龙兄解释。唉!刚才在下挡箭之际,龙兄是不是一直别过头来看我?」 龙鹰随他站起来,理所当然点头道:「如此刀法,怎可以错过?」 万仞雨沉吟不语,好一会后道:「龙兄懂棋艺吗?」 龙鹰兴奋道:「这是小弟少时闲着无聊喜爱的玩意之一,不过只能自己对自己。」 万仞雨难以置信地嚷道:「自己与自己对弈,怎可能有乐趣?」 龙鹰若无其事道:「乐趣是当你置身另一方时,变成另一个人。咦!万兄为何忽然提起下棋?」 万仞雨细看他,道:「龙兄是个离奇的人。」 这句话很耳熟,旋即记起太平公主今早对他说过类似的话。 万仞雨举步先行,道:「我现在正是要赴一个棋会,龙兄若有兴趣,可随在下一道去。」 龙鹰道:「今天不行,原来万兄爱下棋,我们比完武力后可比棋力,哈!真教人期待呵。」 万仞雨在车马道前止步,看着热闹繁盛的大街,道:「坦白说,我现在见到棋盘就头痛,因为连吃几场大败仗,输掉我近百两银,不过仍是物有所值,因为对弈的是梦蝶夫人。」 龙鹰哈哈笑道:「原来佳人有约,只听名字便可猜到是风情万种的美女。小弟还是不去为妙,因为最见不得漂亮女子,和万兄争风吃醋就不好呢,比试变为大打出手。」 万仞雨被他说得笑弯腰,摇头叹道:「龙兄太风趣哩。不过你担心的情况谅不会出现,梦蝶夫人确是天生丽质,国色天香,她的似有情还无情,更令追逐裙下之辈人人神魂颠倒,只是她除棋会外,从不赴其他约会。且每次须凑够十人或以上她始肯赴会,说不想浪费时间。」 龙鹰失声道:「她竟是单独一人与十人对弈?」 万仞雨苦笑道:「最多那次是六十几人,其中不少是名震一方的棋坛高手,人人被她杀得弃戈曳甲败下阵来,而她仍是那副无可无不可的气人样儿,包你输到吐血。」 龙鹰大乐道:「有趣有趣!只恨我须立即回宫,众兄弟正在等小弟。」《小说下载|txt80.com》 拍拍他肩头,匆匆去也。 ◇◇◇◇ 龙鹰和令羽等兴高采烈地策骑疾走,尚未抵上阳宫,就被一批为数二十多人的羽林卫截着,奉公主之命,要「护送」他到陶光园去。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要拒绝须亲自向公主说,否则奉令行事的羽林卫很为难,暗叹倒楣,同时领教到太平公主的霸道,与令羽等分手到公主的寝宫去。 早有俏宫女在正大门候驾,领龙鹰登堂入室,来到肯定是内寝的处所,左右开门,静室约二十尺长十五尺阔,一边放置红木家具墙饰,最触目的是靠墙正中处赫然是他为荒谷石屋手制的榴木椅,另一特异处是方室中间垂下两重轻纱,将静室分隔成两部分。 宫女请他在榴木椅坐下,退出门外,剩下他一个人,如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隔纱看过去,隐见衣物柜梳妆台一类布置,更是耐人寻味,夕阳光从两旁斜洒入室,对面正中靠墙处的火炉燃烧着,室内温暖如春。 既来之则安之,正回味先前在国老府与小魔女过招的情景,历历在目。倏地纱帐另一边右门打开,三女鱼贯而入,认得属于公主的优美身形居中,另两个该是宫女,正要呼唤,发觉她们似看不见他般的神态,忙把吐至唇边的话吞回肚里去。 太平公主背着他立在正中,由于比伺候她的两位宫娥高上半个头,朦朦胧胧中格外显出她鹤立鸡群般的娇姿美态。 龙鹰不知她葫芦里卖何药的当儿,两宫女竟为她宽衣解带,在他瞠目结舌下,缓缓脱得她一丝不挂,傲然立在纱帐的迷蒙里。在前方火光的映照下,分外强调她修长迷人的身段。 纵然只是个隐约可见的背影,却充盈动人心魄的线条美,撩人的体态,肤嫩肉滑,诱人至极。 美景瞬现即消,宫女接着为她穿上衣服。整个脱衣穿衣的过程,由于两重纱帐的净滤,没有丝毫猥琐的意味,可是公主一无遮掩的美丽胴体,却似经神圣化后深刻在他的心上,恐怕永远不能忘记。 宫女离开,剩下公主独立纱帐后,她缓缓转过娇躯,隔纱面向他,穿的是丝质一件直落贴体黄地白花的女袍,以缀满玉石的腰带勒出不盈一握的蛮腰,高企领,襟口斜垂至露出深深的乳沟,宫装高髻,不施半点脂粉,然后朝他走过来,轻柔地拨开纱帐,再没有保留地向他显现皇族贵女独有的丰姿神采,挟着浴后的香气,侧坐入他怀里,一双玉手水蛇般缠上他的脖子,献上湿润丰美的红唇。 一切像发生在最深最甜的梦域中,龙鹰忘掉一切,忘掉置身处既是当世最华丽也是最凶险的大周宫城,双手搂紧纵体入怀的绝色美女。一边贪婪地探索她丰满和弹跳的背肌,痛尝香唇,那种销魂蚀骨的滋味,将他的魂魄潮冲往最遥不可及的无人地带。 不知过了多久,满脸鲜霞的美丽大周公主离开他的嘴唇,与他四目交投,娇喘道:「记得吗?本殿说过这是人家坐过最舒适的椅子。」 言罢不胜娇羞地将玉脸粉项埋入他肩头处,咬着他耳朵以蚊蚋般的柔声道:「你的手不要再作怪,今天到此为止,本殿还要偕你赴一个盛会。」 她说的话与她的行为有种言行不符,截然相反的感觉,下一刻艳光四射的美女使个身法从他的搂抱脱身出来,粉脸含春地俏立身前,玉腿抵着他的膝头,俯首嫣然道:「臭小子!今早竟敢拒绝邀约,本殿还是第一次被男人这样修理。」 龙鹰仍未从刚才「一亲香泽」的抵死缠绵回复清醒,神志迷糊地嚷道:「这种事开始了怎可以停下来?」探手搂她,却被她避开两步。 太平公主娇笑道:「没什么是不可以停下来的,人家刚奖赏了你今早为本殿立下的大功,大家没拖没欠的。」 接着扬声道:「人来!」 两名宫女现身纱帐后,越帐而至,为她穿上红白相间的短背心,外加深绿色长垂至膝御寒厚风褛,益发显得她高贵华美,明艳照人。也令他痛失欢好的机会。 龙鹰首次对她生出反感,并不强烈,却有种被她蓄意玩弄的不舒服感觉,此刻本应是偕人雅共享新居之乐的动人时光,不会像现在般暗存机心。不过当公主把娇贵的纤手送入他大手去,拉他站起来,他的怨气消掉了。 小魔女狄藕仙那次不算,刚才是他第一次和女性亲吻,那是毕生难忘的滋味。 ◇◇◇◇ 马车从陶光园开出。 两人贴体坐着,不知为何,龙鹰失去搂抱她的冲动,可能是极度渴望化为空虚失落的后遗症。 太平公主凑到他耳边道:「恼我吗?」 龙鹰想起正苦苦候他的俏人雅,差点立即开溜,闷哼道:「你刚才对我的所作所为,先赋予希望,又彻底粉碎它,不但违反人性,且不符天道。明白吗?」 公主听他说得含蓄有趣,花枝乱颤地笑道:「有这么严重吗?以你今早的可恶,人家算很慷慨哩!嘴儿让鹰爷亲个饱,又给你看人家的身体,现时身内的衣服,大大小小鹰爷一清二楚。」 龙鹰差点按不下欲火,可是明知她在逗他,怎肯中奸计,忙止念入定,道心回复澄明清澈,脑筋清醒过来。微笑道:「好!你说过走着瞧我便走着瞧,除非你来求我,否则休想我碰你。」 太平公主笑得更厉害,以带点嘲弄的神色道:「好哩!爱发脾气尽发在人家身上好了,人家可以逆来顺受。讲点情趣嘛!」 龙鹰苦笑道:「生气有屁用。男欢女爱变了情场攻防,算哪门子的一回事?」 太平公主往椅背挨去,目注前方,淡淡道:「你晓得本殿的师尊是谁吗?」 龙鹰知她因被自己连番抢白,不领她软语相求的情而心中不悦。经过多日的接触,他比前明白像公主般皇族贵女的心态,她们绝非良家妇女,长期生长在勾心斗角、朝不保夕的宫廷凶险里,纵情声色以麻醉自己似是唯一出路。 太平公主更是有权有势,上无节制、下则俯首屈从,养成她恣意而行,横蛮霸道的作风。故她视龙鹰今早为她立的大功为理所当然,拒绝她的邀请则为以下犯上,必须严惩。不过她对自己生出爱意,遂以爱情游戏的方式向他报复,以手段使自己俯首甘作她裙下之臣。 岂知这套对他完全不生效。 想到这里,不由对她颇有点心灰意冷。就像武曌,真真假假让人难以分辨。不过终有一吻之缘,更不想关系弄得太僵。从容道:「请殿下赐告。最好说得详细点,好让老子在床上和公主决战时,晓得如何收拾尊贵的殿下美人儿。」 太平公主仍想板着脸,不旋踵玉容解冻,忍不住地娇笑起来,浪荡迷人地道:「不是说过不碰人家吗?」 龙鹰哈哈笑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公主何时来求我,我何时和公主欢好。你还未说呢!」 最后一句是分她心神,予她下台阶。 太平公主先低骂一声:「臭脾气」,然后道:「人家的师尊是僧王法明四大法驾弟子之一的三真妙子,三真就是媚术、幻术和武术,讲求三真合一。自知你身具魔种后,人家一直想和你一较高下,【www.Zei8.com 贼吧电子书】刚才向你施展的是媚术和幻术,岂知你这理该是情场初哥的臭小子,吻起人家来不单元气不泄,且像个色中老手般吻得人家险些受不了。你这套使坏工夫是从哪里学来的?」 龙鹰这才晓得和她打了一仗,心忖不知对催魔能否起效用。道:「这方面老子师父之众,可排成长龙,你想知道哪一个呢?」 ~文)太平公主大讶道:「竟有此事?没可能的,除杜傲外尚有何人?」 ~人)龙鹰回道:「杜傲要培养我的是道心而不是色心,以公主的聪明才智,怎可能猜到他身上去?」 ~书)马车此时开出皇城端门。 ~屋)太平公主不服道:「说吧!」 龙鹰如数家珍地道:「什么《鸳鸯秘谱》、《春斗宝典》、《孽海风流》、《玉房指要》、《素女还精》全是老子的师尊,还有……」 太平公主掩他的口,凑过来在他脸上香一口,收回玉手喘笑道:「够哩够哩!一时忘了龙大人遍阅群书,失敬失敬。」 龙鹰对她的观感稍有改善,道:「我们究竟到什么鬼地方去?」 公主横他一眼,嗔道:「什么鬼地方?人家是要带你这乡下小子去见世面。整天嚷着躲回上阳宫哪是增广见闻之道,出来走走始为正理。」 龙鹰心忖有俏人雅陪自己,鬼有闲情去见他娘的世面。当然不敢说出来,因晓得后果严重,并会对他带来更大的不幸。 公主续道:「我们现在去的地方,是北市东面立行坊洛阳首富易天南的府第,易天南不单是洛阳帮实际上的大龙头,更是洛阳水运行会的会长。」 龙鹰不解道:「大龙头就是大龙头,为什么说是实际上的?」 公主解释道:「因为洛阳帮名义上的大龙头是芳华阁的女老板聂芳华,也是易天南的继母,不过易天南的年纪要比他继母大上十多岁。」 龙鹰闻得芳华阁,立即兴致盎然问道:「聂芳华今年贵庚?为何屈身下嫁比她长数十岁的老头子?」 公主骂道:「色性不改,恕本殿拒不作答,要知道直接去找她,不过莫要怪我不先警告你,聂芳华并不是个易相处的人。」 龙鹰举手投降道:「够哩!够哩!吃醋鬼!我们到那里干什么,若只是吃餐饭,我会揍扁你的香臀。」 公主眉开眼笑道:「我可没求你揍人,为何又毁诺来碰本殿?」 龙鹰若无其事道:「揍人当然例外,难道你来杀我,老子会因须守诺不碰你而不还手吗?这么简单的道理,亏你一塌糊涂的。」 公主笑得喘不过气来,指着他道:「说人家小器,你不是更小器吗?一副有冤报冤,有仇报仇的样儿。」 马车注进洛河大街的车流里,际此华灯初上的时候,两岸灯火辉煌,河上的船舟更使广阔的洛河像多了千百个在水上飘浮移动的巨型灯笼,使人目眩神迷。入夜后的神都,变成另一个世界。 公主收慑心神,正容道:「今晚易府举行的是不容错过的盛会,从外地赶来的也不乏举足轻重的江湖大豪。人家对你是一番好意,岂知你听都不听便溜掉。」 龙鹰暗自叹息,女人心,海底针,说正经事时仍不放过算旧账的机会。道:「究竟是什么娘的盛会,有那么的重要,若是喜酒寿宴一类东西,请恕小弟没兴趣奉陪,公主自己去好哩!」 太平公主出奇地不以为忤,白他一眼道:「差点忘了你不但是臭小子死小子,还是野小子。你听过吐蕃吗?」 龙鹰道:「是不是中土西高原上的强国?国主好像叫松赞干布,首都逻些城,附近的吐谷浑、党项全不是他对手,给他三两下手脚全灭掉。」 太平公主大讶道:「想不到你果然有两把刷子,太宗时遣文成公主下嫁松赞干布,到松赞干布死后,权臣当国,屡犯我境。圣上最近调兵遣将,大败吐蕃二十万雄师于青海,复置安西部护府于龟兹,以重兵镇戍,松赞干布之子赞普乘势复夺权柄,还遣使来见圣上修好。现在我们和吐蕃的关系相当不错。」 龙鹰好奇心大起道:「这和今晚的所谓盛会有什么关系?」 太平公主道:「当然大有关系,因为作主宾者正是一个叫横空牧野的吐蕃人,此君乃吐蕃皇族,富可敌国,二十岁已无敌手,遂起周游列国之念。初时我们还不怎么在意,到他在西京长安尽败当地高手,才轰动中土。不要以为此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事实上他的风流潇洒比得上以前的多情公子侯希白,且手腕了得,从不令人难堪,比武见好就收,被他败者,输都输得舒舒服服。」 龙鹰大感兴趣道:「万仞雨和他交过手吗?」 太平公主道:「刚好万仞雨不在长安,否则鹿死谁手,尚未可知。最引人处是随横空牧野来的不但有难以斗量的大批奇珍异宝,还有十多位吐蕃和附近各地的绝色异族美女。他说只要……」 龙鹰讶道:「为何不说下去?」 太平公主摆出令人恨得牙痒痒的模样,一副你不道歉本殿绝不说下去的神态。 第十八章 两女之间 龙鹰举手投降,道:「是我错,是我不对,不明白公主为小子安排好东西的苦心。公主大人大量,原谅小人。」 太平公主开心得花枝乱颤笑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告诉你这死色鬼吧!只要任何人能在他手上走上十招,送一件珍宝,走过百招,则任挑随行美女一位。不过先警告你,到今天与他交手者不下百数,没人从他处拿走半件珍宝,遑论异族美人儿。」 龙鹰愕然道:「那岂非没人在他手下走上十招之数,洛阳以什么人去迎战?」 太平公主抿嘴笑道:「本来有个最佳人选,可惜昨晚给你干掉,风过庭也是理想人选,但因有官职在身,须得圣上批准,何况他仍外游未返,所以……所以……」 龙鹰大喜道:「所以只剩下我,对吗?」 太平公主仔细打量他,大奇道:「你真的不害怕吗?还是只是个不知恐惧为何物的疯子。任何人听到世上有如此了得的高手,怎都三思落败的后果吧!不过你确不用费神去想,易天南曾托人征询圣上让你出战的看法,给她一口拒绝,所以你想出战都不行。」 龙鹰大感没趣,颓然道:「我去干嘛?可没兴趣看一众低手逐一被外人击败。」 太平公主见成功捉弄他,得意道:「当然是随本殿去见识世面,难道还有其他?」 龙鹰道:「我可以滚落车去吗?」 太平公主好整以暇道:「你敢!」 龙鹰大为光火,这般被她浪费本该与俏人雅共度的大好时光,而自己则像是她有趣的玩物,当他龙鹰是老几?正要穿窗远遁,急剧蹄声骤起,转眼十多骑吆喝连声从后追上来,其中一骑身罩红披风,仿如策着会腾云驾雾的天马般靠贴车窗,骑士别过头来望入车厢,瞥见是龙鹰,立即皱起可爱的小鼻子,向他扮个不屑的鬼脸,又瞥太平公主一眼,马蹄早带着她去远,另数骑呼啸声中跟着她马尾争先恐后的追去。 龙鹰见到小魔女,不知为何气消大半。 现时洛阳两大盛会同时举行。 一个是梦蝶夫人以棋会友,另一是吐蕃横空牧野以武会友,以狄藕仙活泼好动,爱惹是生非的刁蛮野性,跪地央她都不会去下棋,而易府的盛会布阵拦截她仍会硬闯。 太平公主的声音在旁响起道:「你和这妮子是什么关系?」 龙鹰仍在气头上,漫不经意地答道:「和与你的关系一模一样。」 太平公主不悦道:「那是什么关系?」 龙鹰朝她瞧去,忍不住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阳光般灿烂的笑容,缓缓道:「就是什么关系都没有。」 太平公主呆了一下,终捕捉到他说话的涵义,「噗嗤」一声笑出来,低骂声小器鬼,又抛他一个媚眼,显是被他连消带打的奇招逗得不怒反喜。 龙鹰开始弄不清楚自己和她的关系。太平公主道:「快到哩!不和你玩了。我是有苦衷的,因为有人指名道姓想与你见个面,而这是谁都不想开罪的人,包括母皇在内。」 龙鹰讶道:「世间竟有如此人物。」 公主故作神秘道:「事实上这个人本身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沾了他师父的光,本身又是中原最大帮会的帮主。」 龙鹰道:「你说的是不是寇仲和徐子陵出身的竹花帮,上任帮主桂锡良据传是两人一手炮制出来的,故与唐室关系密切,兼谨守江湖规矩,做正派的帮会生意,所以官府给足他们面子。嘿!全是偷听回来。」 公主道:「正因与李唐宗室关系密切,所以前几年李绩(徐世绩)的孙子徐敬业,唐之奇和骆宾王等打着匡复三皇兄的旗号,起兵作反,竹花帮有大批帮众加入叛军,岂知不到四十天被圣上遣大将黑齿常之把叛乱彻底平息。竹花帮现任帮主不但是桂锡良的孙子,且因桂锡良的关系,成为寇仲义子陵仲唯一的徒弟,圣上看在陵仲分上,事后只字不提竹花帮。」 龙鹰道:「这家伙挺走运的。」 公主苦笑道:「这叫不看僧面看佛面,寇仲和徐子陵因练长生诀,精气被转化为真气,故寇仲虽有两妻一妾,却无所出。徐子陵比他幸运点,石青璇为他诞下一女,据称凡由卝文卝人卝书卝屋卝整卝理见过长大后的她者,没人可忘记她钟父母灵秀之气的美丽。后此女下嫁陵仲,成为天下佳话。陵仲虽得寇徐两人真传,却淡泊江湖名利,有了如此娇妻,更是懒得踏入江湖半步,故没有人晓得他武功深浅。圣上曾七次邀他们夫妻来京,均被婉言拒绝,令圣上深以为憾。如非看在他们夫妻分上,桂有为怎能免祸?」 龙鹰皱眉道:「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公主叹道:「圣上虽没有追究竹花帮,但换了你是桂有为,睡得安乐吗?」 龙鹰无话可说。武曌最可怕处,是没有人晓得她心内动什么念头,而一旦她发难,则没有人受得了。 公主道:「桂有为十天前抵神都,四处托人向圣上说项,希望圣上赐他一见,让他亲自请罪。除我和国老外,没人敢为他说好话。到国老和我为他说话,竟然弄巧反拙,圣上明言只要陵仲夫妇来神都小叙,她会彻底忘记此事。你说吧!教桂有为如何做呢?」 龙鹰不解道:「此事发生于多年前,为何桂帮主那时不来求情,到今天才来呢?」 太平公主道:「因为圣上一个月前,严令竹花帮不准碰与大运河有关的任何生意,那等若废去竹花帮的武功,失去漕运,还有什么可干的?」 龙鹰苦笑道:「你母皇分明是要将竹花帮迫入绝路,目的是要见陵仲夫妇,这种事外人无从插手。桂帮主找我干嘛?」 太平公主道:「当然是找你帮口。这个可不是由我提出的,而是国老对桂帮主的提议,指只有你敢向圣上痛陈利害,其他人给圣上反骂两句便屁滚尿流,只有你的面皮厚如城墙,不会有丁点变红。哈哈……」 龙鹰没好气道:「国老是没好介绍,你则是助纣为虐,两个都不是好人,硬将老子摆上台面,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太平公主道:「你亲口拒绝他吧!人家只是负起把你这小子带到这里来的任务。」 马车转入灯火辉煌的大宅,府堂内传来阵阵喝采打气的呼叫声,可是当马车在府门石阶前停下时,欢呼声转为惋惜的悲叹,使人不用看也晓得横空牧野大展神威,又胜一场。 公主的亲卫拉开车门,让两人下车。 大宅前的广场聚了百多人,三五成群的在交谈议论,太平公主领着龙鹰朝侧立一旁瘦长得像支竹竿似等候多时的僧人走过去,娇声道:「太平向二师伯请安问好。」 那和尚合十回礼,目光投向龙鹰,道:「阿弥陀佛!这位该是龙鹰施主。」 龙鹰大感懔然,即使对方昂立身前,他灵锐的触觉竟感到对方有种游离不定的特质,像是站在那里,又像立于别处,如此禅功,教他不敢小觑。 此僧愁眉苦目,似若历尽人世间的不幸和沧桑,致心如枯木。 龙鹰合十致敬,注意到他赤着双足。 和尚道:「贫僧羊舌冷,乃佛尊座下护法弟子,今天来此,是要向龙施主交代一件事。」 龙鹰看太平公主一眼,见她神态恭敬,心忖难怪她用尽手段迫自己到这里来,原来不止是见桂有为,还要见小佛爷的师父羊舌冷,对她的反感减去三分。 忙道:「大师客气!」 羊舌冷脸无表情地道:「事缘贫僧不肖徒竟敢勾结薛怀义,冒犯施主,用的又是下三滥的卑鄙手段,有损我佛门清誉,贫僧已下手取他性命,清理门户,并向施主致歉赔罪,请施主不用再把此人放在心上。」 龙鹰听得头皮发麻,羊舌冷的冷酷似是天生的,不徐不疾道出干掉了自己的徒弟,表情固没丝毫变化,低沉嘶哑的声音也没半点波动,就像说的是吃饭睡觉般的日常事。 这是个非常可怕的高手,由此推之,僧王法明武功之高,令人难以想象,难怪胖公公有十个薛怀义加起来仍不是法明对手的话。 他有点道谢不是,不道谢更不是,乏言以对的情况,在气势上他是落在下风。 羊舌冷合十道:「龙施主若没有其他事,贫僧告退。」 龙鹰讶道:「里面正举行武斗,大师没有出手的兴趣吗?」 羊舌冷仍然用他不死不活的声音语调道:「出家人岂可妄动干戈,更不可以有争斗之心,龙施主请。」 说罢往后退开,转身去了。 太平公主凑到他耳边道:「二师伯罕有离开净念禅院,今次因小佛爷的事离寺,又来向你交代清理门户的事,对你是非常重视。」 龙鹰不满道:「明知他在这里等我,为何不先通知一声?」 太平公主白他一眼,道:「有机会吗?只顾向人家发脾气,害得人家很多话来不及说。」 又道:「桂帮主在里面等待我们,进去再说。」 两人朝府门举步,喝采声又再响起,另一场比武开始。 小魔女挟着香风从府门走下石阶迎上两人,俏脸红扑扑的,明亮的大眼睛闪动兴奋的神色,向太平公主道:「藕仙要向公主借这可恶的小子说几句话。」 语毕径自走往远处,等待龙鹰。 太平公主一脸无奈神色,狠盯龙鹰一眼,道:「还不滚去见和你没有任何关系的小美人儿,记着不要乘机开溜,否则本殿会翻天覆地地找你算账。」 娇哼一声,独自进入易府。 龙鹰不知好气还是好笑,太平公主固是难伺候,小魔女亦好不到哪里去,自己夹在中间,肯定是祸不是福,自己拈花惹草的风流性格,终会为他带来灾难,想是这么想,心知肚明,绝不会改过,亦不愿改,否则做人还有啥乐趣,谈情说爱怎都比动刀动枪好上一点。 来到小魔女前,笑嘻嘻道:「什么事找得我龙小子这么急,不介意错过热闹吗?」 小魔女全无敌意地不屑道:「有什么好看,全不是那横空混蛋的对手,本小姐旗下的蠢蛋更不济,有个尚未动手竟给人压得抬不起头来投降认输,看得人家心头火发,又知你这小子会到来送死,不如在你死前找你算账。」 龙鹰哈哈笑道:「你尽怪别人,何不自己亲自下场和横空混蛋玩一场看看,凭我们小魔女打遍洛阳无敌手的资格实力,横空混蛋注定是刻在大小姐败将榜上的下一个名字。」 小魔女滑嫩的脸蛋升起两朵红云,岔开道:「不跟你胡扯!我是来警告你,如果你将人家今天中招的事说出去,我会杀你的头。」 龙鹰大乐,此女确是精采,和她相处保证情趣无穷,其刁蛮无理恰是她动人之处。哂道:「不是说我快死吗?死了还如何将小姐中我招的事到处宣扬,大小姐岂非前言不对后语。」 府内又传来叹气失望的声音。 小魔女两眼上翻,道:「第十二个,真不知怎么搞的。」 然后踩足嗔道:「可恶鬼!答不答应,我要你立毒誓。」 龙鹰笑道:「立毒誓有什么大不了的。」 举掌道:「老天爷为证,我和小魔女大姐是命运注定的……」见她神色不善,忙改口道:「一对冤家,如果我把中招的事……」另一手抓头道:「究竟是哪一招呢?说得不准确,毒誓会不灵的。」 小魔女没好气道:「你有本事令我中很多招吗?就是唯一中的那一招。」 龙鹰涌起甜蜜迷人的滋味,续誓道:「就是小魔女大姐中的那一招,除了我们两心相知和老天爷你之外,我鹰爷绝不会让第四个人知道,如违此誓,教我永远没有令小魔女大姐中另一招的机会。」 小魔女眉头大皱地道:「用外号立誓,会否不灵光?」 龙鹰见她只计较誓言灵不灵,其他全部收货,乐不可支道:「小事小事,让我轻微更改后再立过毒誓。」 小魔女像忍俊不住,唇角逸出一丝狡黠的笑意,故作一本正经地道:「今次中招的是你,待我立即向公主告你一状,人家是小魔女,她却是大恶女,只告诉她你跪地向我立誓缺乏诚意,让她疑神疑鬼地猜测她的龙鹰情郎究竟向小魔女立了什么誓,肯定有你好看。」 言罢怕给他逮着般先闪往一旁,娇笑着朝府堂大门奔去。 龙鹰终发现谁是笨蛋,又的确被命中要害,大吃一惊下抢上石阶,打定主意只要见小魔女真的去找大恶女说话,立即溜返上阳宫去。有武曌坐镇,谅太平公主不敢闯进去作恶。 龙鹰跨步入堂,捕捉到小魔女返回众男拱持的一桌,暗抹一把冷汗,心呼好险,当然危机未过。事实上小魔女的奸狡,远超过他估计之上,一步一步引自己踏入圈套,还自以为正大占对方口舌的便宜。 定神一看,乖乖不得了。 长近五十步、宽达三十步,以二十四根大木柱撑起高达三丈的易府主堂,除靠门的一方外,靠边排列了近百大圆桌,腾出大片供比武用的空间。只坐着的足有六、七百人,两旁桌子和墙前的空档更是密密麻麻站满人,至少逾千之众。 幸好此时绝大部分人注意力全集中往对着正门另端的一列主席,皆因其中两桌坐满奇装异服、珠光宝气、彩衣缤纷的异族佳丽,人人活泼爱闹,旁若无人嘻哈玩乐,个个体态绝佳,风韵迷人,哪似来看比武,更像荒淫无道昏君的后宫佳丽。最要命的是她们戴上黑纱,只露出一双双明亮大眼睛,色式具备,其中一女的眸瞳竟然金光闪闪,且拥有金黄色的长发。花不迷人人自迷,尤幸人迷三分醒,发觉公主位处其中一桌主席,正狠狠瞪着自己这好色鬼,令他联想到她母皇下令将人推出午门斩首前的模样。 心叫糟糕,蓦有所觉,一对如有实质的眼神正投射在他身上,自然而然迎向对方。 目光隔空交触。 龙鹰浑体一震,于弹指间的高速,魔种扩展全身,再不像以前般经脉震荡,窍穴跳动。他就是魔种,魔种就是他,无分彼我。 龙鹰脊骨挺直,双脚像从立处四方八面延展开去,直至大地尽处,双目魔光闪闪,却敛而不泄,两眼变成无底的深潭,潭下又另藏秘处。 望向他那双眼睛的人缓缓站起来,离开座位,步向卓立入门处的龙鹰。大堂内近二千人开始感到异样,目光先投往横空牧野,再朝变得气魄雄宏的龙鹰瞧。本喧闹震堂的吵声潮水般退下去,终至落针可闻,气氛凝重,没人敢透一口大气。 小魔女瞪大美眸,呆盯龙鹰。 睥睨当世,魁梧奇伟的吐蕃第一高手横空牧野目注龙鹰,柔声问道:「敢问兄台高姓大名?」 龙鹰微笑道:「龙鹰向横空兄问好!」 横空牧野仰天长笑道:「果然是昨夜于皇城将薛怀义当众斩首的鹰爷,横空怎想得到天下间竟有龙兄般人物,我们何不抛开一切顾忌,大玩一场?」 龙鹰哈哈笑道:「难得横空兄有此兴致,累得小弟手痒难禁,横空兄想不奉陪也不行。不过小弟却要另立规则,因今晚小弟情况特殊,不想战至身疲力累后还要被追杀。」 横空牧野也是奇怪,欣然道:「不论龙兄开出任何条件,本人一律遵从。」 人人好奇心大起,因没有人猜到他在弄什么玄虚,只有太平公主和小魔女狄藕仙勉强有点眉目。 大堂气氛凝重里隐带猜谜揭谜的情趣,怪异至极。 (全文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